第5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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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换而言之,当初在遭遇那一轮又一轮的刺杀时,她是真的受了不少的伤。
  “陛下费尽心机安排下这样一出,为的又是什么呢?”苏徽又问。
  嘉禾不再说话,只是神情复杂的盯着苏徽瞧。
  每当她对他渐渐松懈下来的时候,他总有办法叫她又提高警惕,可每当她想要杀了这人的时候,他却又有各种法子叫她不忍心。
  她有时候觉得他愚钝懵懂需要她来护着,有时候却又感觉他聪慧得可怕。
  她现在不想回答他的问题,她只想将这人的嘴堵上。说他聪慧其实也不大对,苏徽要是真的聪明,就该知道在宫中有时候只有沉默才是最安全的保命要诀,他这样好奇心过于旺盛的,早晚得出事。
  可她对云微下不了狠手,就如同她当年总纵容着云乔一样。
  “昨夜朕离开白鹭观是瞒着太后的,可朕害怕太后还是会查出朕的行踪。所以朕干脆在白鹭观制造出一批‘刺客’,转移太后的注意力。其次是为了给锦衣卫定罪。这群人名义上是效忠于臣,实际上不过是太后的鹰犬。他们不能为朕所用,朕就除了他们。”
  在与苏徽对视了片刻之后,嘉禾终究是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对苏徽说出了自己心中的想法。
  苏徽听完之后没有多大的反应,嘉禾公布出来的是她与太后博弈的计策,然而对他来说,嘉禾说的这些就好像是在宣布她昨晚吃了什么菜一样寻常。
  “陛下。”苏徽保持着平静的态度对嘉禾的这一番话再次提出了自己的质疑,“既然这样的法子是太后首先用出来的,您这样效仿,就不怕被她识破么?”
  “识破就识破。”嘉禾一脸满不在乎的态度。
  她幼年时在母亲面前总是一副乖巧的模样,实际上她并不是什么听话的孩子,只是因为希望能被母亲喜欢,所以才事事都听从身边傅母、夫子的教导。
  现在她对讨母亲欢心这件事已经失去了兴趣,她不在乎杜银钗会不会因她的忤逆而震怒,她就是要一步步试探母亲的底线和态度,反正她现在确信,自己只要不做出带兵包围慈宁宫的事情,这条命是一定能够保住的。
  她以无畏的态度申斥了这一次被杜银钗派来保护她的锦衣卫,一口气将领事的千户、镇抚使、佥事等人全部押入了诏狱,其手段之雷厉风行甚至惊动了内阁,久经风霜的老臣们隐约在年少的女帝身上,看见了太.祖的影子。
  但也正如苏徽所担心的那样,锦衣卫武官入狱后随之而来的是慈宁宫的怒火,杜银钗直接命人将在白鹭观“清修”的嘉禾半是客气半是强迫的带回了紫禁城。
  母女之间的对峙氛围沉闷,慈宁宫内侍奉着的宫人无一不战战兢兢,生怕呼吸声重了触怒这一对母女。
  忽然瓷器破碎的声音清脆的回响在了殿内,是杜银钗抓起了一只汝窑瓷瓶砸在了嘉禾脚边。
  没有人敢动弹,生怕此时贸然走出去会丧命。
  摔完瓷瓶之后,杜银钗便不再说话,坐在紫檀木雕富贵牡丹纹的椅子上,面无表情。她自从做了未亡人之后,脸上便连笑容都很少见了,常年板着一张毫无波澜的脸,叫人不辨喜怒。
  如果是过去的那个嘉禾,应当是懂的该如何安抚母亲的,而现在的她只木然的站着,也面无表情,眼角眉梢都透着倦然。
  “你现在就如这只瓷瓶。”许久之后,杜银钗伸手指着那一堆的碎片,它被摔成了粉碎,连过去的形状都瞧不出来。
  “宋时古物,纹饰精巧,价抵千金——可花瓶就只适合老老实实的待在博物架上做摆设,谁用这花瓶来当武器,那便是暴殄天物。”
  “慈宁宫的仓库之中,比这更金贵的花瓶多了去,何必吝惜这一个?”嘉禾懒懒的回答。
  “你是皇帝!”杜银钗因女儿这幅态度怒不可遏。
  “太后原来还知道朕是皇帝。”嘉禾抬头,直视自己的母亲。
  “朝臣对朕不服气也就罢了,可一厂一卫,自古以来效忠皇权,太后将他们都捏在了手中,当朕是什么?汝窑花瓶价值千金,可太后想砸便砸,朕却不是任太后处置的摆设。”
  杜银钗默然无言。不知是怒极还是无言以对。
  嘉禾朝着母亲一拜,就此告退。
  苏徽守在殿外等候嘉禾——嘉禾担心杜银钗会迁怒她身边的人,所以只让苏徽带着乾清宫的宫人们都守在慈宁宫外。
  嘉禾的脸色不是很好看,苏徽担忧的迎上去。殿内发生的事情他其实都听到了,嘉禾与杜太后之间谈话让他都忍不住捏了把汗。
  “陛下不该顶撞太后的……”苏徽忍不住说道。
  “她还能废了我不成?”嘉禾不知道苏徽听到了她和母亲的谈话,随口说道。
  “古往今来废帝的太后多了去。”苏徽如此答道。
  嘉禾扭头瞪了他一眼。
  “朕是故意的。在太后面前表现的强势一些,这样她在营救狱中锦衣卫时就会有所顾忌。”
  “陛下想杀了那些人?”
  “不,朕是要收服他们。”嘉禾扶着苏徽的手,在离慈宁宫走出了一段距离之后,方这样说道。
  第80章 、
  夏端和三年九月初,身为御前女史的苏徽从诏狱之中秘密提走了一个犯人带到了乾清宫天子周嘉禾的面前。
  她费了那么多的心思去布局,现在是到了该收尾的时候了。
  苏徽身后跟着的那个人姓黄,全名黄三审,在历史上这会是未来赫赫有名的酷吏,执掌锦衣卫使其权势直逼司礼监与东厂的铁腕人物。
  端和三年时,他还只是锦衣卫千户,受杜太后之命前往白鹭观保护皇帝,又因为这一次的“刺客”事件被牵连下狱。于杜银钗而言,此时的黄三审不过是个小角色,不久前在慈宁宫她和自己的女儿才发生过一场正面的冲突,出于安抚嘉禾的目的,她将关入诏狱的那批锦衣卫武官当做了弃子。
  这时嘉禾赶紧命人去牢中散布消息,将太后已经舍下他们的事情添油加醋的告诉他们,另一方面又几次命苏徽端着鸩酒和白绫经过他们的牢房,每一个被关押在独立牢房中的武官都以为皇帝这是赐死了他们的同伴,于是心中越发的悲戚与恐慌。
  就在这时,嘉禾秘密召见了黄三审。
  一下子就从众多武官之中挑出了未来的大佬,苏徽忍不住都要佩服嘉禾。是该夸这小女孩慧眼识珠?还是该感慨她手气了得?
  从牢内出来时,黄三审趔趄了一下几乎连路都走不稳,这年不过二十五岁的武官还是过于年轻,作为锦衣卫千户往日里在审问犯人的时候威风凛凛现在轮到自己了便害怕的不行。
  苏徽现在这张脸看起来年纪小、好说话,于是黄三审在去往乾清宫的路上战战兢兢的向苏徽打听,问女皇将要如何处置他。
  苏徽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对他说:“你放心,陛下要杀你早就动手了。”
  嘉禾没将自己的想法告诉过苏徽,但作为一个研究课题就是夏文宗的学者,苏徽习惯了揣测这个女人的心思,自然而然的就猜到了嘉禾想要做什么。
  黄三审已经被吓得够呛,并且心中充满了被杜太后抛弃的绝望,这时只要嘉禾对他稍加安抚,他就会倒向乾清宫这一边。
  不过说起来,历史上黄三审是夏文宗的人么?
  走着走着,苏徽忽然就陷入了沉思之中。他不记得端和年间数目庞大的史料之中有留下黄三审为夏文宗效命的证据了。
  周嘉禾死去的时候杜银钗都还活着,黄三审似乎一直都是杜银钗的鹰犬。
  也许,他是嘉禾埋在母亲身边的暗线?
  又或者,今日还未开始的谈话最后失败了?嘉禾没能成功拉拢这个人?
  苏徽想不通,也懒得再想。他收拾好思绪之后,领着黄三审叩开了御书房的大门。
  嘉禾没说让他进去,苏徽就百无聊赖的守在门边。对于史料的渴求让他按捺不住打开了随身带着的微型遥控摄像机。
  啧,感觉自己像个无良的八卦记者,不择手段的狗仔。
  苏徽在心里疯狂唾弃自己窃取他人隐私的行为,在关摄像机和继续偷听之间反复横跳——然后,还是没关。
  御书房内,嘉禾清脆的声音时不时传入他的耳中。她果然如他料想中的那样是在劝说黄三审为她效命。
  太后年事已高,宫墙内外大权迟早是她的。
  更何况太后早已抛下了他。
  锦衣卫本就是皇权的羽翼,效命于君王方是正途。
  白鹭观这场刺杀总要有个人来担责,如果黄三审不愿投靠她,那么就只能成为这场事端的替罪羊。
  相反,如果黄三审肯为她效命,那么日后她决计不会忘记该给他的荣华富贵。
  都是些俗透了的套话,但有效。没过多久他听见了黄三审叩头的声音。
  接着嘉禾似乎秘密交待了黄三审什么,但苏徽不清楚,因为嘉禾没有说话,而是将一枚锦囊交到了黄三审的手中。
  苏徽后退了几步,片刻后黄三审快步从殿内走了出来。
  这个年轻人的神态和片刻前有了极大的不同,从垂头丧气变成了意气风发,苏徽猜嘉禾交给他的应该是一桩要紧的大事。
  只可惜黄三审应该不会将天子的命令告知苏徽,苏徽只能强行按下心中的好奇心,垂首立于一旁,看着黄三审从他身边经过。
  然而黄三审在与他擦肩而过的时候停了下来,客客气气的朝着苏徽拱手,“陛下说云女史必然守在殿外,事实果然如此,陛下请云女史进去。”
  “我?”苏徽有些迷惑,但没有多想。
  嘉禾交待给他的任务多了去,他以为这一次也和从前没有多少的区别。
  走进殿内,苏徽看见嘉禾正坐在案前低头翻阅着什么。瞥见苏徽来了,她将一张纸递给了苏徽,上头写着的是密密麻麻一大串的名字,都是这一回白鹭观刺客事件中被牵连进去的人。
  纸上安排了这些人的命运,有些是被嘉禾贬官,有些是杖责,有些是罚俸——杜太后果然是被嘉禾气得不轻,真的没有再管这些锦衣卫武官的生死,将这些人抛下任嘉禾处置。
  嘉禾将这张纸递给了苏徽,苏徽以为是让他去传令,他很乐意干这种跑腿的事情,可以趁机箭矢紫禁城中不同的风景,遇见不同的历史人物。
  然而嘉禾却说:“你等会将这个给赵氏……姊妹。”嘉禾给赵氏兄弟伪造了户籍安排到了宫中,现在他们的身份和苏徽一样,都是女史。
  “那我呢?”赵家那两个才被带进宫中没多久,居然就开始和他抢事情做了?苏徽对此感到十分不平衡。
  嘉禾反手又递给了苏徽一大摞的纸,每一张都是空白的。
  “知道‘慎’字怎么写吗?”
  “唔,知道。”苏徽有种不好的预感。
  “那今日你就在朕给的纸上抄写这个字,不抄到朕满意不许停。”嘉禾冷酷无情的命令道。
  十五岁进大学,二十二岁成为博士生的苏徽呆住,“陛下……这是在罚抄么?”他从小到大就没受过这样幼稚的罚。
  嘉禾轻哼了一声。
  御案旁边还有一张小桌子,从来没有被罚过抄写的苏徽老老实实的走到桌边,拿起纸和笔。
  苏徽大概知道嘉禾为什么会罚他,他的言行在这个时代的确显得格外出挑,该感谢嘉禾是个仁慈的主君,只是用这样的手段罚他而已。
  但写着写着,苏徽又怀疑嘉禾是在存心拿他打趣。
  他有时候不经意的一抬头,就能对上嘉禾望来的目光,她眼里含着笑,似乎是觉得看苏徽挨罚十分有趣。
  有时候写着写着,嘉禾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绕到了他身后,在他格外投入的的时候冷不丁开头,吓得他手抖弄坏纸张,然后她噗嗤一笑。
  又有时候她会故意问苏徽手酸不酸,肩疼不疼,诱得苏徽向她求饶之后,又一口回绝。
  到最后苏徽不胜其烦,问:“陛下难道没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么?”
  嘉禾撑着下颏,“朕往日里一个人待在御书房里看书写字,无聊得紧。今日身边忽然多出了一个人,朕也觉得新鲜。”
  还真是拿他来找乐子了。
  苏徽原本是想生气,可是又气不起来,只好说:“若陛下真觉得臣待在陛下身边能让您心中愉悦,那臣以后可以每日都来。”
  嘉禾神色略微柔和了一些,却故意收敛了笑意,“朕每日这样罚你,你也愿意?”
  “……陛下若是不处罚臣,那更是再好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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