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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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李世安不懂治国,他的谋士们也懂的不多。再者说了,他与昆山玉算是盟友,而昆山玉身后所代表的,就是文人士大夫,他虽厌恶这帮人,但实际上早就和他们勾连到了一起。
  但重新启用这些文臣不过几天,李世安就有种把他们全部推出去砍了的冲动。
  目前主要的矛盾在于迎立周福寿的问题上。按照李世安的构想,他们既然曾经在周嘉禾手下吃过大亏,现在应当会迫不及待的站在周嘉禾的对立面,管她是失踪还是死亡,赶紧用一个乖巧听话的周福寿顶替掉她的位子才是。
  可这些迂腐的儒生却非要在这时磨磨唧唧,要见到尸体确认周嘉禾的死亡、要详查周福寿的三代祖宗确定他的皇族血脉、如果周嘉禾真的死了,还要设法弄出一份她的“遗诏”来,以此确定周福寿登基的合法合礼。
  李世安为此头疼不已,像他这种在乱世中走过的人,信奉的是强者为尊,儒生们的纠结在他看来是迂腐顽固的象征,而在那群儒生眼中,他则是粗鄙无礼的泥腿子,是有勇无谋的莽夫,只知打仗而不懂治国,是没有受过孔孟之训的野蛮人。
  他们被嘉禾整治的生不如死的时候,说李世安造反是“清君侧”的义举。嘉禾被李世安逼至泰陵的时候,他们缄默不言,好似眼瞎,嘉禾失踪后,他们又搬出了天人感应的理论,说皇帝受命于上苍,端和女帝为政荒唐,如今下落不明是遭了天罚。
  可现在他们在李世安的操控下一个个官复原职,又马上变了嘴脸。中原重文轻武几百年,这些文官哪怕手无缚鸡之力,在面对着李世安的时候也有着无与伦比的衿傲。好似他们多读了几本圣贤之言,便高贵了起来。眼下他们为周福寿的皇位与李世安争执,倒不是因为他们对周嘉禾有多忠诚,周福寿这样一个未必就是皇族的小子做皇帝他们无所谓,他们在意的是周福寿登基之后,辅政大臣的位子。
  李世安入京救出了他们,那当然是好,但他要是能在周福寿登基后乖乖撤兵回山海关,自此以后只专心为国戍边,绝对不再踏入京畿半步那就更好了——哦,在回山海关之前,最好他还能顺手收拾了荣靖长公主,如果能恰好和荣靖在战场上同归于尽,那这些儒生一定争抢着将李世安编入国史的忠臣列传。
  李世安不懂朝堂上的弯弯绕绕,但他又不傻,自然很快就猜出了这些儒生心中都在想什么。他当然不可能如他们所愿,可要效仿嘉禾大开杀戒,却又是下下之策。因此他只能暂时耐着性子,在文渊阁听着那些阁臣们慷慨陈词,搬出一套又一套的道理,告诉他为什么不能急着立周福寿为帝。
  如今的内阁首辅依然是昆子熙,年纪足以做李世安的父亲,李世安很想杀此人,然而即便是他这般杀伐决断的狠戾之辈,却也尚在犹疑之中。京城如同是一只华美的黄金牢笼,他贪恋富贵义无反顾的扑到了笼子里,现在反倒被困住了自由,变得束手束脚。
  但李世安的忍耐是有限的,他终是忍不住拔剑指向了这絮絮叨叨的老人。他在反思自己是不是对这些人太好了,以至于他们忘了他手里有多少鲜血。
  什么“清君侧”、什么“匡扶社稷之义举”,那都是文官安给他的高帽子,李世安自认为他就是个逆贼,既然做了逆贼,那干嘛要讲什么道理。
  一生几经风浪,前不久还险些面临抄家灭族之祸的老人淡然的看了眼面前明晃晃的宝剑,脸色半点没变。
  “有句老话怎么说的……国不可一日无君。”李世安嘶哑的声音像是蛇类爬行的沙沙声响,“你们这些人拖着不肯拥立新君,难道是想要自己做皇帝么?”
  “不敢。”昆子熙道:“只是兹事体大,少不得要慎重。”
  “慎重?”李世安冷笑,“逆贼周嘉音屯兵天津随时可能作乱,如此危机之时,你还在说‘慎重’?我去你娘的狗屁!”
  昆子熙淡然的抬袖擦去面上的唾沫,垂眸之时悄悄递了个眼色给后方之人。内阁之中另一名阁臣颤颤巍巍站起,告诉李世安,即便没有君王,他们这些臣子也可以联合起来从容治理庶务。
  他说起了一种西方的治国理念,被唤作“共和”,权力分散于不同的机构,凡遇上国家大事,则有那不同的机构共同表决。
  “如此方法,虽有违纲常大义,却也不失为一种应对眼前危急的对策。既然现在没有皇帝,不妨以此决议大事。”那阁臣这样说道。
  今日杜银钗也坐在慈宁宫门前的水榭,优哉游哉的听着好戏。
  “这么说,李世安真的在文渊阁发了一通脾气?”她笑了起来,眼睛都弯了成了月牙,“他这是干嘛,撒泼么?我儿过去做皇帝时都不至于像他一般直接和内阁那群人硬碰硬,若论嘴皮子上的功夫,谁吵得过他们?”
  看守杜银钗的李家亲卫在不远处站着,恰好处于能够听见杜银钗说话,却又听不清她在说什么的距离。
  梁覃弓着腰笑,同时警觉的注意着四周。
  “李世安是将才,却不是治国之才——先帝的这句评价放到现在也依然管用。自打他进京起,我就猜到他要吃苦头。汉高祖都知道马上得来的天下不能在马上治之,他偏偏又不是什么曹操、刘裕之类的人才,入主京师后势必要与文官联合……呵,那便让他尝尝我儿八年时间里吃过的苦头。”
  “对了——”说着说着杜银钗又眼睛一亮,“我之前让你散播谣言……”
  “泰陵先帝显灵之事已传遍京畿,想来很快便能扩散至九州。”梁覃答道。
  “那就好。”杜银钗颔首,“杜家那群人你可得好好利用,当年哀家只杀杜雍却留下了他们的性命,正是看重了杜氏人脉广博。不止这个太.祖显灵的谣言要传开,还有一件事情——”杜银钗懒洋洋的朝身后的软榻躺下,眼神却警惕的四处扫视。
  梁覃佯作俯身为杜银钗盖上薄毯,实际上是将耳朵凑了过去听杜银钗说话。
  “……但现在文官和李世安之间的隔阂还不够深,得想想办法。挑拨离间、煽风点火的事情要怎么做,你们这些宦官应该清楚。总会前朝与后宫都需要靠你们来连接,别忘了伺机而动。此外还有一件事情哀家要向你确认。”
  “太后请讲。”
  “那份圣旨,你偷偷送给荣靖了吧?”
  嘉禾在逃命的时候顺手带上了玉玺,李世安后来将乾清宫和泰陵翻了个底朝天都没能找出那象征着至高大权的玉印——这也成了昆子熙等人反对周福寿登基的理由之一。
  而之前在慈宁宫中,却藏有一份传位于荣靖的圣旨,圣旨上盖着玉玺留下的朱印,是嘉禾过去写下的。
  为了防备有朝一日她遭人暗算,嘉禾早就准备好了这道旨意藏在了慈宁宫中。杜银钗趁着送劝降信的机会将那道圣旨也一并送给了荣靖。这样一来荣靖就算要登基,也比周福寿更为名正言顺。
  “太后放心。”梁覃深深点头。
  杜银钗长长的舒了口气,在合上双目的时候,眼中有着控制不住的疲惫。从碧玉年华至白发丛生,勾心斗角于她而言就从未止息,她实在是有些累了。
  嘉禾在来到二十三世纪的第七天,已经能够和苏徽一起瘫在沙发上,吃着零食,看电影。
  投影屏上播放的是一部和夏文宗有关的爱情片,看着二十三世纪的“戏子”演绎出来的自己,嘉禾只觉得心情复杂。
  “我不想再看下去了。”全息影像投射出来的“人”好像就近在咫尺,嘉禾看着那个和自己一点也不相似的女演员倒在那个远不及赵游舟貌美的男人怀中,尴尬得将膨化食品在口中咬的吱吱作响。
  “好呀,那你想看什么?”苏徽问。
  然而就当他扭头去看嘉禾的时候,他瞥见了窗外一闪而过的黑影。
  起初他以为那是自己留在窗玻璃上的倒影,短暂的错愕之后才想起,自己穿得是白衣服。
  第246章 、(五十八)
  苏徽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是看错了。再一睁眼的时候,果然看见窗玻璃上倒映出来的是再正常不过的影像。
  “怎么了?”嘉禾注意到了他的不对劲。
  “没什么。”苏徽更换话题以掩饰方才的失态,“不看这部电影的话,你想要看什么?要不要我教你打游戏?哎,你别皱眉头嘛,在我这个年代,游戏又不是小孩子专属的。这个时空对你来说是安全的,我希望你能够好好放松一下,总是神经紧绷你会生病的。”不久前苏徽用家用医疗机器对嘉禾进行了一场全方位的体检,二十出头身体,却已经有了亚健康的征兆,显然是过劳所导致的。
  嘉禾挺直了脊背,苏徽这番话她不是没听进去,只是多年劳心劳力已成了习惯,闲散的日子她反倒无法适应——就好比苏徽让她学着他一样舒舒服服的躺在沙发上,她坐一会便会不自觉的正襟危坐,就好像她现在不是在看电视,而是在上朝听政。
  “我想看你说的……”嘉禾回忆了一会,“那个叫做‘纪录片’的东西。”即便听了苏徽的解释,嘉禾也还是对二十三世纪的电子游戏不感兴趣,比起娱乐,她更想抓住机会吸收二十三世纪的知识。
  “好啊,想看什么类型的?”苏徽问道。自从嘉禾发现看纪录片比看书效率更高之后,这些天就一直在疯狂的补纪录片,和历史有关的、和军事有关的她都看。
  “想看与令尊有关的那个。”
  前些年有媒体拍摄了一部讲述苏滢生平的纪录片,苏徽和自己的母亲向来不合,因此连带着那部纪录片也遭到了苏徽本人的嫌弃,被他视为谄媚阿谀之作,还在网上被当时十六岁的苏徽打了低分差评。
  虽说现在的苏徽已经不再像青少年时期那样与自己的母亲针锋相对,但要让他把那份过去被他痛批到一文不值的纪录片翻出来,他终究心里还是有些别扭。
  “为什么一定要看那个?”
  “我说了啊,我想要了解你的母亲。”作为不被时代认可的女皇,嘉禾对所有手握大权的女性都抱有兴趣。
  苏徽却在这时,透过嘉禾平静的目光,意识到了她没有说出口的想法,“你……其实很想回去对么?”与其说嘉禾是想要了解苏滢,倒不如说嘉禾是想要从苏滢的人生经历中为自己寻找出路,她虽然待在二十三世纪每日里无忧无虑,然而终究是心系着几百年前的那个时空。
  “……是。”嘉禾点了点头。
  苏徽在期待什么她其实很清楚,这些天她也有认真的思考过他给的提议——让苏徽出面去拯救她的母亲与长姊,然后就让她的长姊登基即位,她则留在二十三世纪和他在一起。
  就目前嘉禾所看到的情况来看,二十三世纪的一切都比她生活的那个年代要好,就算不考虑和苏徽的感情,出于利益的权衡,她也该留在这里才是。
  可是她在面的苏徽方才的那个问题时,终究还是给了肯定的答复——就算苏徽说的那个“排异问题”最终被解决,她有了长久留在这里的资格,她也还是会选择回到夏朝。
  “嗯,我知道了。”苏徽在听到这句话之后倒是显得很平静,他关掉了投影屏将立体地图掉了出来,这是夏朝端和年间的北京地图,“那我们还是继续来研究一下你回去之后要如何迎击李世安吧。”
  “这么说,是已经决定好回去了?”这时一个声音幽幽的响起,“这很好。”
  苏徽下意识的看向窗外,这一次他不是在窗外看到了奇怪的黑影——那道黑影现在正站在窗内。
  “是你!”苏徽心情复杂的抬起手指着对方,一时间也不知是该先指责他擅闯民居,还是该质问他为何上回抛下自己独自离开。
  嘉禾的目光则是来回的扫视着这两个苏徽,虽然这两个她都认得,但还没见过他们一块出现的样子。眼下的场景有些超出她的接受能力,她甚至感觉自己像是在看一对双胞胎兄弟。
  “如果想走的话,就赶紧动身。”来自另一个时空的苏徽还是穿着那身质地古怪的黑袍,他望向了嘉禾,用意味深长的语气说出了这句话。
  “为什么要赶紧?”苏徽有种不好的预感,下意识的起身挡在了嘉禾的面前。
  “因为如果你们不抓紧时间走的话,等会你就会收到一封来自生科院的邮件,信中会对你说,他们已经知道你将夏朝端和女帝带到了二十三世纪——”
  “他们为什么会知道这种事?”苏徽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
  黑袍的苏徽没有理他,而是继续说道:“他们接下来会在邮件中告诉你,他们知道端和女帝对你来说意义非凡,他们愿意帮助你将周嘉禾长久的留在二十三世纪,问你愿不愿意。”说着他看向了苏徽,“告诉我,你愿意吗?”
  苏徽愣住。如果他今晚没有见到另一个自己,在收到一封声称可以帮他留下嘉禾的邮件之后,说不定他……
  也不会心动。
  因为他已经从嘉禾那里得到了答案,她想要回到夏朝,那么就算时空排异的问题可以被解决,她可以留下,他也不会用手段强迫她留下来。这是他对她最基本的尊重。
  所以无论接下来他会不会收到生科院发过来的邮件,结果都会是一样的,他会将嘉禾送回去。
  “我不会。但是——”苏徽提出了心中的疑惑,“他们为什么会给我发那样的邮件?”那群专注于科研的疯子总不至于是什么乐于助人的家伙,因为知道苏徽喜欢一个古人,就眼巴巴的凑过来帮苏徽实现跨时空的爱恋。
  “因为他们的试验快要失败了。”黑袍苏徽冰冷的微笑着:“从夏朝带回来的坯胎无法提供足够的数据,他们需要的新的试验样本——实际上在这之前他们已经几次启动穿梭机前往不同时空,将生活在百年前、千年前乃至万年前的古人带到了二十三世纪。那些古人都成为了他们的小白鼠,只可惜没过多久就一个个的死去了。”
  苏徽被这样一番话震惊到连眼睛都忘了眨。二十三世纪是重视人权的时代,人本位成为了社会的原则之一,别的不说,至少生活在苏徽国家的每一个人,生下来就得到了法律完备的保护。
  用活人做试验,并且试验品还一个接一个的死去……这样事情苏徽只在几个世纪前见到过。
  “科技的进步不一定会促进道德的发展,社会总体上的文明程度再高,也终究会有那么一部分人心存阴暗。你在听完我的遭遇后就该放弃你心中的侥幸想法的。”黑袍苏徽抱着手肘轻嗤。
  “所以,他们是想要用阿禾来做试验品?”苏徽很快镇定了下来,并且猜出了生科院的想法。
  “这个时空的你经历和我不同,你没有经历太多次的时空穿梭,所以身体还未发生异变。因此那群科学疯子暂时没有将目标放在你的身上。但是他们知道了周嘉禾的母亲是一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穿越者,这让他们对周嘉禾的基因产生了好奇。”
  “那群疯子想都别想!”苏徽握住了嘉禾的手。
  两个苏徽在交流时一直用的是二十三世纪的语言,嘉禾只能听懂个大概。但她能从苏徽握住她手心时的力道感受到他的不安,她站了起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苏徽扭头看了她一眼,接着问另一个自己,“可是,生科院是怎么知道杜莹——”
  “那就得怪你自己了。”黑袍苏徽说到这里也变得有些气急败坏,“杜银钗、杜莹来自二十一世纪的事情,我之前都不知道。可是你居然机缘巧合的从她口中问出了这件事情。你知道了杜莹的身份,那么你大脑中被植入的人工智能当然也就知道了。”
  苏徽懊恼的捂住了脑袋,他这才想起之前每一次穿越,大脑里被植入的东西。最初他以为那就是用来监管他,防止他做出改变历史行为的东西,现在看来,根本就没那么简单。
  “你所经历的一切,都被原原本本的录摄下来传送到了二十三世纪——尽管由于技术问题,有些影像是模糊的,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得知了重要的情报。”
  通讯器尖锐的响起,苏徽打开一看,果不其然收到了那封生科院发来的邮件。
  “快。”苏徽抓住另一个自己的胳膊,“你快带着阿禾回去。”
  “回去有什么用?”黑袍的苏徽挣开了他的手,“你有穿梭装置,他们也有。他们完全可以把周嘉禾再抓回来。不止周嘉禾,她的母亲、姐姐,都可以成为试验品。”
  苏徽呼吸一窒,而后他说:“那我们就毁了穿梭装置。”
  “你确定?”黑袍的苏徽仿佛就在等着这句话,“毁了装置,你们就再也见不到了。”
  苏徽的手抖了一下。嘉禾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是用力的又攥紧了他。
  第247章 、(五十九)
  经历过一次抄没之后的昆家府邸比从前荒凉了许多,凉亭外枯草有半人高,将这座昆子熙过去最爱的纳凉之地衬得如同郊外荒坟一般。
  前些天下了一场大雪,昆子熙拄着拐杖颤颤巍巍踩着雪一路走进凉亭,亭内石桌上的棋盘已经落了灰尘,黑白子还维持着最后一次他与重孙昆山玉对弈时的模样,棋盘上黑棋占据上风,其势如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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