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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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臣就知道你必定如此说!叶慕辰表情越发狰狞,满心以为是殿下在袒护那厮,越发恨恨地道:臣敢这样说,自然是有证据。只是殿下你一直护着他,让臣如何开口?
  南广和一噎。
  叶慕辰忙趁胜追击,苦巴巴地皱起一张老脸,灼灼地盯着他的眼睛道:殿下,臣手头当真有证据,只要你气消了,臣随时可以向您坦白!臣,臣发誓!
  他说着又举起右手。
  南广和打掉那只手,没好气道:你有何证据,竟然这样信誓旦旦地疑到他头上?还有,他拧身怒视叶慕辰,尾音上扬,斥道:你这厮又从何处得来的歪理?孤怎地就护着他了?!
  孤分明,护的人是你!
  叶慕辰却不管这些了,眼见着心上人并没有抵抗自己的拥抱,心下一动,整个人都贴了上去,凑到广和耳边可怜兮兮地道:殿下,你就可怜可怜臣咱们和好吧?
  第102章 共谋1
  南广和怔怔地望着贴在他身上死活不动了的叶慕辰, 叹了口气。小叶将军,孤并没有生你的气。
  嗯嗯,你怎样说都好。叶慕辰随口跑出了真心话, 立刻补救道:臣的意思是, 不管先前在酒楼中殿下你为何要走, 总之都是臣的错,殿下你先不要生气了。
  孤并没有生气!
  这下, 南广和却真的有些气急了,忍不住拔高了声调道:孤只是有些事情想不明白,想静一静。
  是是是, 静静。叶慕辰立刻附和。殿下想静静。随即又挑眉沉思。静静是谁?
  南广和气的掉头就走。
  叶慕辰这次却哈哈大笑着追上去, 一路死皮赖脸拖着人的手,软话说了足足有一马车,这才好不容易将人拽往回寝宫的路上。殿下许久不回此处, 且看看, 臣哪里都没有动过。
  南广和脚步微顿。父皇的长生殿
  叶慕辰也沉默,片刻后, 强笑道:只有那一处。臣锁了那处, 如今已经荒废了。殿下若想去看, 明日一早臣带你去走走。
  不必了。南广和怅然。
  他想和叶慕辰说,方才他一个人走了大半夜,已经沿着大隋皇宫的地下版图走了足足八遍, 每一次都会经过长生殿。
  可是他又什么都不想说了。
  逝者已矣, 往事不可追。
  叶慕辰,南广和牵在叶慕辰手心中的手动了动, 声音微苦。当年父皇与你究竟约定了什么,还有哪些是你不曾告诉过孤的?
  叶慕辰深深地凝视他的眼眸深处, 隔着一层缭绕法术瞧进那双连轮廓都模糊掩盖了的眼睛,如同深一脚浅一脚走进了不可知的深湖。
  殿下,当年除了逼婚一事是臣自个儿的主意外,其余都是先帝决定的。
  叶慕辰顿了顿,觉得这样听起来似乎有将一切过往都推给先帝的嫌疑,因此又接着道:大体上殿下您都已经知晓了,先帝只是将手中兵力都暗中转交给臣,同时密令臣召集大隋朝所有的修仙世家以及这些世家的姻亲们,逐个地问过去,看是否有修仙者愿意来军中教导将士们练气入体。
  南广和微有触动,深深回望他,问道:下界修仙者们眼高于顶,视凡人如同蝼蚁,当年小叶你是如何说动的他们?
  待之以礼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喻之以义,最后再诱之以利,实在不行的,便连绑架杀人等下三滥的手段都用上了。叶慕辰淡淡地道。修仙者们也不是各个都清心寡欲,他们在下界红尘中也有家,也有老父幼子
  别说了!南广和觉得心中越发难受,忍不住打断他。
  叶慕辰却沉声接下去道:殿下,臣并不是什么好人,手上有无数条人命,再脏再不堪的手段,臣也会。
  孤让你别说了。南广和转头不看他,沉默了下来。
  叶慕辰也沉默。
  两人的手仍牵在一处,夜风轻轻吹动荒草蔓丛,耳边啾啾虫鸣此起彼伏。南广和听见叶慕辰的呼吸声,眼中见到那人白发,忍不住轻声道:小叶将军,孤并不是怪你。
  不妨事。叶慕辰声音低沉有力,口吻极淡,认真地道:殿下,即便你怪臣,臣亦会如此做。大隋当年偏居一隅,于下界四海八荒的辽阔而言不过是个苟且偷生的小国度,举国上下满打满算能够上阵拼杀的年轻将士不过三十万,其中精兵仅有十万。这十万子弟中,能够与练气期的修仙者们对敌者,不足三千。
  他手下力道加重,声音亦重了一些。殿下,臣就像一名手持生锈铁斧欲与猛兽生搏的穷汉,既无足够的精兵猛将,也没有必胜的把握。可臣必须护住你,虽然最终仍然没能护住
  他闭上双眼,再睁开时眸底沉沉。当年先帝曾单独召见臣,给了臣一次选择的机会。先帝问臣,是选择与殿下您私逃,从此天涯海角亡命于各地,还是担下这则不可能完成的军令,替大隋朝向仙阁宣战。
  他定定地望着南广和,沉声道:臣选择了后者。殿下,这才是当年为何先帝诏前北川侯入京的原因。因为臣选择了不择手段训练大隋子弟精兵与仙阁孤军奋战,再无力守护于您的身侧,所以当年先帝决定让另一人带你走。
  南广和默默地望着他,片刻后掉开脸,口中极轻地应了一声。唔。
  可是臣嫉妒!叶慕辰道。苏晟来带你走时,臣亦私自备下了一百八十抬聘礼。那时臣以为,先帝或许只是试探臣,或许不是,但无论如何,臣只要战后侥幸不死,先帝总还是会同意你我婚事。三十六家中,我叶家才是位列第一的诸侯。
  唔。
  可是先帝那时身体太弱,等不了了。先帝命苏晟娶你,带你回北川,臣只能眼睁睁瞧着,什么都不能做!
  唔。
  可是后来苏晟死了,叶慕辰顿了顿,随后笑了一声。那时候臣心里头居然很庆幸。庆幸于即便是权宜之计,殿下你也不必离开西京了。现在想,倘若那一年殿下你若当真走了,也许病死的那个人,便是臣了。
  叶慕辰抬起两人相握的手,凑到唇边轻吻。臣为你害了相思病,病的很重。
  唔,孤知道。南广和垂眸。
  然而苏家倒下了,北地却也就此乱了。臣后来忙于朝政,手头抓捕的修仙者数量也越来越多。叶慕辰继续慢慢地说道。再后来,昭阳十一年二月末,仙阁再次派使者来西京,无论如何都要带走殿下你。臣那时不知如何做才能留下你,叶慕辰声音越发沉郁,夹杂着刻骨的恨意。
  那时先帝早已将皇陵中秘宝取出,奉给仙阁那帮人。就连所谓国师山中的修仙秘籍,他停顿了片刻,语气有些变扭道:据说也都给了仙阁。
  唔,织梦术。南广和淡淡地解释与他听。九嶷山中有一种织梦术,可回溯时光,是下界修仙者们趋之若鹜的仙术。
  嗯,那织梦术。叶慕辰撩起眼皮,瞥了他一眼。可那都是昭阳六年时的事。待到昭阳十一年,大隋朝再无宝物可献,崖涘那厮一直沉默,臣几次三番求见先帝,先帝都默然不语。
  父皇那时南广和声音略有些抖,低低地问道,他那时的身体怎样,可还能下榻走动?
  叶慕辰摇头。自昭阳六年贵妃娘娘去了后,先帝亲自送柩入陵,此后便一病不起。臣于那些年中无数次求见,都只能隔着一道帘子隐约瞧见先帝躺在病榻上。最后一次是昭阳十一年三月三的早上,臣强行闯入先帝寝宫,才见到了一次先帝真容。他那时,叶慕辰斟酌了一下字词,小心地瞥着南广和脸色,道:先帝那时气息已经非常弱了,几乎处于弥留。
  南广和心下一痛,手绞着叶慕辰的手,脸上露出悲色,声音也带泣音。他他曾开口与你说话?
  叶慕辰也知道于殿下而言,这便是婉转在问先帝的遗言了。因此他亦慎重地摇了摇头,搂过那对颤抖的不成样子的肩,轻声安慰道:先帝那时已经不甚清醒,一个字都不曾说。即便不是那夜叛兵入宫,先帝恐怕,也时日无多了。
  南广和扑在他肩头,整个人抖的厉害,颤声道:都是孤害了他,都是孤
  不,这与你没有关系,殿下。叶慕辰温声安慰道,不断轻拍怀中人瘦弱的背脊,仿佛在触碰一座没有体温也没有心跳的白玉雕像般。
  他的殿下,此刻扑在他怀中,两人贴的如此近。可是他的殿下,却再也没有了心跳。无论寒暑温凉,他的殿下都不会再有体温。
  叶慕辰的眼圈渐渐红了。
  可是南广和想的却是,若不是昭阳六年父皇假借锁宫之名在皇陵中替他唤醒凤魂,或许还能平安再多活些年头,或许便能不致遭遇昭阳十一年三月三那夜的辱杀。
  还有养育了他十一年之久的母妃,亦不必服/毒/自/尽,或许于今时今日,仍在阳光下温柔地笑着,额前点着一支紫色娑婆沙华。
  他的父与母,他的韶华时光,都毁于昭阳十一年的三月三。
  他于一夜间长大。
  两人静静地抱着,难得的什么也没做,什么话也没说。
  就这样安静地相互依偎着,头颈交叠。
  发丝交缠。
  十指交握。
  晨曦的光渐渐自东方洒下来,天空中一声声叽啾鸟鸣,风中传来翅膀扑动的声音。
  南广和离开叶慕辰的肩头,轻声地道:叶慕辰,你从此后,可不可以都不要再骗我。
  好。叶慕辰这次沉沉地应了。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晨光微亮,于大片大片流云下,两人沿着朱红色宫墙牵着手一道儿慢慢地走着。时不时传来轻声交谈。
  叶慕辰,你说能证明崖涘于几年前便出没在下界凡人属国之中,究竟有什么证据?
  他每次出现时,都一身白衣,手执白玉柄麈尾。
  除了这些呢?
  还有那所谓凤玺诏令,虽然臣并没有亲手接到,但是原大隋朝的其他三十五家侯爷都接到了。臣命人逐一地上门去寻,除了此次在九嶷山撞破的七八位,剩下的,都将诏令交给了臣。其中有十四家,甚至都不及臣派去的将士们赶到,便提前一步命家将将诏令送入西京臣的案头上。
  叶慕辰停下脚步,站在晨光下面对南广和,窘迫的就像一个真正的罪人。
  殿下,他们都弃了您,不愿应诺,反倒将诏令交给了臣。你会不会怪臣?
  第103章 共谋2
  叶慕辰的表情实在太过局促。甚至有些忸怩。
  南广和忍不住抬手轻轻摸了一下这人头顶, 叹息了一声。傻子,世人皆晓得良禽择木而栖。大隋亡国已有九年,人心如此, 小叶将军你又何必替他们内疚。
  臣不是替他们内疚, 叶慕辰抓住那只手, 轻轻地道:臣只是觉得难过。
  亦不必为了孤感到难过。南广和语声轻柔。他们自有他们的考量,便如同你先前所言, 他们在尘世中亦有他们的子民与父母幼弟。
  南广和叹息了一声,想起旧事,怔怔然地笑了一笑。现在想起来, 便连父皇当年命诸侯府所有袭爵子弟都不得娶妻生子亦是强人所难。孤前世命途已定, 即便再多的人为了孤去牺牲,亦于事无补。
  不是这样的,叶慕辰定定地看着他, 反驳道。君臣有尊卑上下, 他们拿了大隋朝的俸禄,享受了三百年尊荣, 富甲一方, 原本便该奉君命至死。他们背弃旧主, 妄图投奔于臣麾下,臣却不屑于起用这样的人家。因此恢复那三十五家侯爵的旨意,臣一直压着没发。
  唔, 孤都明白的。南广和再次叹息。叶慕辰, 这些年,苦了你了。
  不苦。叶慕辰睁着一双眼底泛红的眼, 沉声道:臣不苦。臣只是替殿下觉得不值。
  没什么值不值的。南广和语气却甚为淡淡,随即话锋一转。这九年来孤都在九嶷山中, 每日都会循例前去看望崖涘,从未见他走开过。所以叶慕辰你当真确定手下那些人所见所闻都是真的?
  叶慕辰心下又开始泛酸。他忍不住抓紧这人的手,温热气息喷到他面上,郑重道:不光是臣手下那些夜字兵,便连臣,亦亲眼见到过一次。
  于何处?南广和迫问。
  最近的一次,是在北俱芦洲的咸海。叶慕辰拧起两道飞扬剑眉,语气有些奇特。臣上月接到线报,说那厮出现在北俱芦洲,那次叶十一与夜字七人尽数赶往咸海时,臣亦亲自去了一趟。
  然后在那次,他不仅亲眼瞧见了一身白衣手执白玉柄麈尾的崖涘,更见到那厮最后走入了一个灰蒙蒙的城镇。
  那镇子甚为古怪,人走进去,仰头既看不见天空,脚下亦踩不到实在的地面。只觉得浑身沾染的都是水汽,蒙蒙的,连发丝都被打湿了。叶慕辰深一脚浅一脚地尾随在崖涘身后,却见那人信步走入镇尾处一所小楼,漠然回首,向来瞧不清面目的脸上竟似有一抹嘲笑。显然早就察觉到叶慕辰跟在身后。
  那眼神,刺的叶慕辰当时险些跳起来。
  但崖涘却推开门,径自进去了。
  叶慕辰拔刀出鞘,逼近那座小楼。入眼却是灰扑扑的一座楼阁,门前灰白色雾气尤其的重,廊下隐约有叮当的铁皮敲击声,一声接一声,孤零零的。
  没来由的,叶慕辰竟然心下有一丝发怵。
  仿若推开那扇门,便一脚踏入了一座深不可测的血渊,耳畔会有鬼哭,身侧会有无数号啕鬼影呼啸而来。
  叶慕辰一生杀人无数,就连修仙者他也杀。世人当面恭恭敬敬尊称他一声大元帝君陛下,背后却骂他罗刹。恨他的人远比欢喜他的人多。这些他从来都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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