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巢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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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珠站在教堂的圣母像前,虔诚地在胸口划了个十字,然后驱车回家。
  昨晚她看了新闻,果然如赵竞业所说,中央出了一批名单,里面有罩着他的那位大领导。树倒猢狲散,现在赵家也没必要为他卖命了,自保要紧,她立刻打保姆电话,让张月梅把才存了两天的重要物品第二天早晨带来。
  但对方手机一直处于关机状态。
  黎珠给她发了短信后,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叫打包好行李准备出国的陈五去找张月梅,结果陈五也联系不上人,问七森会所的老板娘,她说不知道张月梅家在哪儿,只有电话。
  这一晚两人都没合眼,到了周六早上保姆应该来上班的点,黎珠灌下一杯咖啡,对陈五道:“她不是让你打电话给她前雇主吗?你还记不记得号码?”
  陈五皱眉:“这哪记得,她拨完号给我的,只记得姓戴。”
  听到这个姓氏,黎珠从沙发上不安地站了起来,双手抱在胸前,在客厅里来回踱步,“姓戴……姓戴的人中国不知道有几百万,不一定是他……”
  陈五又道:“好像是个领导,住在大院里。”
  黎珠把手里的咖啡杯往地板上一砸,整张脸都因为气愤扭曲了,“你没查过她底细?”
  陈五觉得她多心,“B姐,在你这扫地烧饭的保姆,哪一个没在领导家干过?我是偶然在七森会所遇到小梅,她怎么可能和政法委的戴月咏串通好,来你这偷东西?是我找她,不是她找我,电话都是我给那个姓戴的人打的,人家一开始还不愿意,我说开叁倍工钱,保姆想来,他才放人走。再说了,小梅以前给咱们办过事啊,很牢靠的!”
  “以前办过事,二十几年过去了,谁知道她现在怎么样!”黎珠指着墙上的钟,“都九点半了,她还没来上班,手机也不开,这不就是把我们给耍了!”
  陈五的手机响了。
  “是不是她?开免提。”黎珠紧张道。
  “五哥,坏事了!条子来修理铺找你,说又有人举报你和赵柏盛在七森会所嫖娼!老七在派出所,说人家照片、录像、录音都有,已经抓了咱们十几个兄弟了,你现在是不是已经在码头了?赶紧走赶紧走!”
  陈五心里咯噔一下。
  他这几日为了避免被找到,手机都没开,今天黎珠联系他家,他才冒险开机帮她找保姆,不料保姆没找到,警察却找上门来了。
  他气得大吼:“你别管我在哪,知不知道是谁举报的?”
  那一头是他修理铺的小工,不太清楚事,“好像是一个姓严的,叫什么……”
  旁边有人提醒了他一声,“哦对,叫严慧文,胆子可大了,实名举报!还有一个小明星作证,以前在七森坐过台的,我想不起来名字……就是演技特别烂被网上黑爆了还会跳大摆锤的那个!”
  陈五眼前发花,都怀疑自己幻听了:“什么?!七森的老板娘?还有颜悦?!”
  冥冥中就像有一张弥天大网将要盖到身上,黎珠咬着后槽牙,僵硬地站在原地。
  “阿五,我们这是被人做局弄了!”
  陈五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对着电话大叫:“严慧文这个贱人!她当自己干净吗?敢举报我,她就不怕也进局子?!”
  那边起了噪音,像是有人在拉扯,电话断了。
  陈五满头是汗,六神无主地看着黎珠。
  “怎么这么快……”黎珠喃喃,强压下纷乱的心绪,大脑飞速运转起来,扶额坐在沙发上。
  陈五给她点烟。
  “阿五,你快去码头,晚了就来不及了。”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我还去什么码头!B姐,我跟了你这么多年,你要是出事,我有什么脸面在国外逍遥自在?”
  这时,黎珠的电话也响了,是葡萄牙大使馆。
  “黎女士,早上好。我们接到通知,请您配合中方调查,今天稍晚一些会有中国警方来找您,请在家中不要外出。您的个人银行卡和护照已经被暂时冻结,问话结束后,如果我们收到警方的解冻指令,它们就可以被继续正常使用。祝您生活愉快。”
  黎珠把烟抽完,往嘴里丢了一颗薄荷糖,奇迹般地冷静下来,问陈五:“你真不走?”
  “B姐,你走我就走。”
  “我还有事要做。”黎珠走到杂物间,爬上梯子,从一堆清洁工具中抱出一个沉甸甸的地震应急箱,摔到地上。
  她打开箱子,掀开压缩饼干和罐头上盖的布,目光空茫了须臾,
  青色的麻布下,那个朱红色的小盒子已经不见了。
  黎珠扶着墙壁,慢慢地站起身,突然笑起来,这自嘲的笑声回荡在狭小的杂物间里,分外凄凉。
  她是想戴着那枚只戴过一天的婚戒出门的。
  但这辈子没有机会了。
  她把长长的卷发捋到耳后,眼中流露出拼死一搏的决绝,“阿五,开车送我去公司。如果还来得及,我们做完这件事就去码头,这里的一切都不管了。”
  “好!”
  黎珠去卧室拿出前几天准备好的随身包,里面有南美的长居证、银行卡,只要她能逃出国境,就能消失在七十多亿茫茫人海中。
  上了车,陈五也不问她要做什么,一边开车一边匆匆道:“B姐,你快去快回。”
  法拉利在宽阔的马路上风驰电掣,往常这条从璧山别墅通往东城区的路都会很堵,可今天异常顺利,一路绿灯,仿佛是上天在给她机会。
  半小时不到,车停在博雅传媒公司所在的大楼地库。
  黎珠快步走进去,刷卡、乘电梯上楼、和前台问好,坐到总裁办公室里。
  紫檀木的桌面上整整齐齐地摆着这几天送来的文件,她本打算等风波过去再一一阅览,可现在没有时间了。
  昨天助理说新剧的主演合同送过来,需要她签字。如果她这个制片人出事,之前花费大力气跨国拍摄的晋江大IP就不一定能播,但只要主演不出事,这部乡村扶贫剧无论如何都能过审。
  一旦这剧爆了,颜悦拿到的片酬和代言费都得和公司分成,除了她,其他艺人都没拿到顶好的资源。博雅和投资人签了对赌,上一部剧要是赚不到钱,下一部剧必须赚,否则整个公司都得赔进去。
  黎珠不能忍受自己在最擅长的领域失败。
  她翻到合同最后一页,“严月”两个字已经签在白纸上。她盯着这两个龙飞凤舞的黑字,眼里闪过一丝恨意,不过刹那,便转为平静,面不改色地抽出钢笔,刷刷几下签完自己的名,合上文件夹。
  她打电话给颜悦的助理:“人呢?”
  “悦悦姐被派出所叫走了。”
  “你现在过来。”
  半分钟后,助理带着电脑来了。
  “你明天不用干了,公司会按劳动法两倍付你工资,理由是你在工作中管不住个人情绪。明白了吗?”
  助理震惊地望着她,恳求:“黎总,您别把我炒了!”
  黎珠把一迭打印出的职工合同给她:“这上面规定艺人隐私不得泄露,你掂量掂量,要不要把手上的资料卖给狗仔。好了,你走吧。”
  助理失魂落魄地走出去,电脑都忘了拿。
  黎珠用她的电脑给新剧的导演快速敲了封邮件,大意是拜托参演的前辈们多照顾一下新人,并给了交接员工的联系方式。然后打开书橱,找出《布莱希特戏剧集》中夹的复印合影,把几个金色奖杯塞进包。
  做完这些,她给陈五打了个电话,准备告诉他要走了,但电话不通。
  她深吸一口气,去洗手间理了理头发和黑色套装,补了点口红,走时像往常一样和前台道别。
  电梯下到负一层,门一开,几个穿着便服的人就围上来,出示证件:“黎女士,麻烦跟我们走一趟,调查组问你和赵书记的话。”
  他们身后,陈五被人架着,面如死灰地闭上眼,摇了摇头。
  黎珠在包里摸了个空,脸色苍白,唇红似血,甩开拉住她胳膊的男人,冷冷道:
  “我自己会走。有烟吗?”
  *
  银城市政府。
  赵竞业接到通知时,正在办公室里看报纸。
  “这就来。”他和气地跟外面的人道。
  他披上外套,系好扣子,在镜子前端详了一阵,他的头发还是没有来得及染,白得更厉害了。
  他用座机给黎珠拨号,响了两声,那边果然接了,那一刻他几乎可以想象出一群人守在她身侧屏息等他说出机密的兴奋神情。
  “你怎么没走?”
  “公司有事没办完。”
  “那以后怎么办?”
  “我不是输不起的人。”
  赵竞业叹了一声,到了这个地步,他也没有别的话跟她说了,他向来是劝不住她的。
  黎珠坐在警车上,平静地跟他叙述:“我家里不安全,把你的东西给保姆保管了两天,就是当年抱走孩子的那个,她偷了我放戒指的盒子,第一时间把两样交给相关部门了。是我没有藏好,抱歉。”
  赵竞业伸手触碰鬓角的白发,镜中人的脸显出一种陌生的哀伤,是他不曾有过的表情。
  “你不要跟我说这个,是我对不起你。”
  他听见她叫了他一声,嗓音有点抖,好像想说什么话,又挂了。
  电话里只剩“嘟、嘟、嘟”的音。
  门外的人在催促:“赵书记,你再拖延时间也没用了,出来吧!”
  赵竞业喝了口凉透的茶,最后看了一眼墙上挂的书法,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直到今天,他也没有把那个秘密告诉任何人。
  二十年前,老书记给他留这幅《赠郑夫子鲂》时候,他根本就没想什么圣贤造化、经天纬地,他临时想起这首诗,只是因为里面有她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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