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6章 白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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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色恋人》是日本的一个神话传说。相传北海道是一个四季分明的地方,五月的薰衣草田可以把人的眼睛变成紫色,十二月的漫天飞雪可以埋住人最热诚的心。
  《白色恋人》还是一首歌,歌唱“仁慈的冰川”,歌唱“撒哈拉的狂沙”,歌唱“金字塔的谜题”,歌唱“激光中雪白的身影”,歌唱“零下九十一度的酷寒”的歌。
  洛英直到死亡都没来得及听这首歌,也没来得及了解“天使爱上魔鬼”的美丽神话。
  可她却是白的,纯洁的白,明亮的白。她的白,代表着无怨无悔、不求回报的爱。所以,直到她白衣染血的那一天,她仍深爱着滕富强。
  包括唐见虎和张安然在内的所有人都认为,洛英是丢失了贞洁才不愿苟留世间。可滕富强知道,她是知道她再也无法得到他的爱了,方才以死明志。
  所以,扼杀这一朵纯白花朵的始作俑者是唐见虎,行刑者却是滕富强。
  所以,此刻殷红绽放,宛如美丽的曼珠沙华的血花,似乎也成了白色。
  这是一场短促的决斗,短促到仿佛在眨眼之间便结束了。
  滕富强的刀子捅进了唐见虎的肚子里,在电光火石的瞬间,他就像敏捷的猎豹,豁然撕裂了眼前的猎物。
  所有人都没想到,滕富强的兜里藏了一把刀,一把很短、很薄、很利的刀。他设计的这一场决战的主要目的,竟是为了亲手杀死唐见虎。
  鲜血如泉涌般流出,把唐见虎染成一个血人,也把滕富强的手染成红色——世间最难洗掉的血的红色。
  滕富强面无表情地盯着唐见虎,目睹他体内旺盛的生命力随血液的流失而溃散,目睹他双瞳里的黑暗渐渐被恐惧覆盖。
  原来啊,不可一世宛如九天之上的神祇的唐见虎也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只要他是一个人,他就会流血、会死亡。
  当他近距离接触到死亡,他也会恐惧。
  在这一点上,他和其他人有何分别?
  可恨的罪孽,可笑的跳梁小丑,他有何资格夺走洛英的贞洁啊?
  滕富强的思绪若电芒闪烁般飞速翻动,短短一秒钟里,他想到好多东西。紧接着,他的双目变得越发冰冷,他执刀的手又发力了,锋锐刀子在唐见虎的肚子里搅动,似要把这个人搅成肉泥。
  很快的,滕富强发现如此做法并不能杀死唐见虎。因为这把刀子实在是太短了,它刺破唐见虎的皮肤,入肉的不过寥寥几公分。
  所以,他猛地抽出刀子,猩红的双眼锁向唐见虎的咽喉。
  ——对的,所有人都知道咽喉是人的致命部位。它没有骨骼防护,只有一个凸起的脆弱喉结,哪怕一根短针就足以将之刺穿,遑论冷锐的刀?
  滕富强狞笑起来,他对准唐见虎的咽喉,陡然刺出。
  可他遇到了阻碍。当刀子的尖口即将抹杀唐见虎的生命时,一只手抓了过来,死死地扼住了他的手腕,阻止他的下一步举动。
  滕富强茫然偏过头,却见一个清纯美丽的女孩不知何时出现在他的身侧。
  这个女孩好美,乌黑的发,莹白的脸,细长的眉,明亮的眼,微挺的鼻,柔软的唇……她的整个脸型,竟在此刻与那个若飘飞落英的洁白女孩有了重叠。
  滕富强怔住了。
  “滕富强,你处心积虑把唐见虎约出来,果然有着你的目的。”
  女孩蹙着眉,眉宇间有了惆怅,像“在水一方”独自静坐的伊人。
  滕富强终于回过神来,他看清了眼前的女孩,不是洛英,而是陶杳杳。
  在紧张而短促的时间段里,在场上百个男人,反应速度竟不如一个女人。
  在滕富强将要杀死唐见虎时,只有陶杳杳冲了上来,并有效地制止了惨剧的发生。
  可唐见虎也不好受,他的肚子被刀子捅了一个血洞,鲜血如破闸的河水,“哗哗”流动。
  他的脸苍白得宛如纸,已经没有丝毫生气。
  可他并未昏厥过去,反而保持着清醒,比正常情况下还清醒。
  陶杳杳制住滕富强时,薛原已打了救护电话,并冲上来扶唐见虎。他要赶紧把唐见虎送去医院。
  却在这时,唐见虎忽然说话了。他的话音就像低哑的蚊鸣,说:“腾、滕富强……我不会放过你的。”
  “我需要你放过吗!?”
  滕富强大吼出声,猛地抽手,欲挣脱陶杳杳的束缚,冲上去补上一刀。
  可陶杳杳的手宛如坚硬的钢铁,仍他百般挣扎,竟不动分毫。
  唐见虎笑了,而他这一笑引起了哽气,剧烈咳嗽之时,咳出了一口血。
  他看到染红胸襟衣服的血,目中再度浮出恐惧。
  与此同时,滕富强换手了,他把捏在右手的短刀往空中一抛,转而用左手捏住——他的左手还是自由的!
  距离不够,捅不到,但想想办法,还是能杀死唐见虎的。
  这一刻,他的双目如鹰隼,死死盯着唐见虎的咽喉。
  短促到不超过一秒的时间里,连站在他身边的陶杳杳都未曾反应过来,他手中的短刀已经出手。
  月光下,飞掠的短刀像一道寒光,呼啸一闪,便稳稳地刺向了唐见虎。
  可惜,纵使滕富强在大学时代练过射箭,能掌握“三点一线”的射击精髓,却也只能保证他的眼力精准。他不是左撇子,却用左手掷出了刀。
  他看准了,却没掷准,短刀偏了一分,落在了唐见虎的右肩。
  殷红的血花再度绽放,唐见虎惨叫出声。
  在弥散的血光中,他的双眼已产生幻觉,仿佛看到滕富强宛如脱缰的野马,正执刀向他冲杀过来。
  他不怀疑滕富强真的敢杀他,他再也无法镇定,惊叫出声:“不要杀我!求你不要杀我!”
  他惊叫的时候,两眼里有了泪,是被吓出来的。
  见此幕,在场的许多成心来看热闹的人竟笑不出来了——无论怎样幸灾乐祸的人,看到如此惨烈的一幕,也噤若寒蝉,不敢出声。
  薛原把唐见虎塞进一辆小车,匆匆而去。
  剩下的人却没散,都还立在原地,大概是觉得这场戏还没结束,还有后续的精彩高潮。
  陶杳杳松开了滕富强,凝声说:“不遇叫你一声‘强哥’,是因为尊敬你、相信你。可你今天的做法,已经给他带来了无尽的麻烦。”
  滕富强冷笑道:“这事是我做的,与不遇无关。”
  陶杳杳的脸颊同样变得冷冽,讽刺道:“这场决斗是不遇先挑起来的,他还可能抽身而退吗?”
  滕富强点头道:“可以的。”
  陶杳杳问:“你有办法?”
  滕富强道:“有的。”
  陶杳杳又问:“你想怎么做?”
  滕富强不说话了,而是平静地往边上走,他上了自己的车,准备离开这里。似乎他来的时候不上罗不遇的车,就意料到眼下的一幕,他只能开自己的车离开。
  “不遇,你放心好了,这都是我的事情,不会牵连到你和罗叔。”
  滕富强的车子隆隆启动,向田野外的马路驶去。他走的方向和唐见虎离去的方向不同,似乎并不打算穷追猛打。
  罗不遇长叹一声,对着越来越远的车子大吼道:“强哥,你现在要干什么去!”
  空旷的田野上没有丝毫回应,似乎滕富强并未听到他的问话。
  罗不遇心里有了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他感觉今天以后,再也见不到滕富强了。
  ***
  滕富强的车子里有换穿的衣服,他把手上的血用纸擦去,再脱掉沾了血的衣服,换上干净的衣服。
  他的车速很快,几乎每个路段都超速行驶,但他的方向盘却非常稳,车子行驶也很稳,一路驶去行云流水。
  他要回县一中,却很谨慎地选择了走老路。因为他不知道田野上那群人有没有谁报了警,怕一上高速就被查车。
  从两城间的高速路通行起,这条曲折的老路便鲜少出现车辆。
  老路很烂,坑坑洼洼的,一侧靠山,一侧临河,路段中很多路标都不见了,夜间行驶起来非常危险。
  走这条路,单向车程一般在一小时上下,但滕富强只用了半个小时。
  他进城后依旧选择人烟稀少的路,有效避开人流与城里的摄像头,多绕了些弯子回到县一中。
  他的手用卫生纸擦过,但擦不干净,依旧是血色的。
  但这不影响他进出县一中。
  门卫看他一眼便微笑着放行,并未看到他手心的血迹与他脸上的冰冷。
  ——他永远都是冷冷冰冰的,就算他某天变得更加冰冷了,也很难被人发现。
  他又去了后山,独自攀上后山山顶,痴迷地盯着漆黑的山脚。
  他想起了多年前的后山,纵使它算不上草木繁茂,却也不至于荒凉至此。山上有稀疏的草木,山顶则有一株两人高大的树,情窦初开的少年、少女会把自己的心愿写在红色的小纸条上,再趁无人时挂到树枝上。
  学校里的许多传言是假的。传言说,有个女孩失恋了,伤心欲绝多日,好不容易缓过来却又发现自己怀孕了。所以,她只能厚着脸皮再去找那个男孩。可男孩变心快,短短几天就另寻新欢了,而且他找的新的女朋友还是女孩的闺蜜。
  女孩绝望了,最终从后山山顶一跃而下,粉身碎骨,远离了这个丑恶的人间。
  而女孩死后,怨念留在了这座山里,所以整座山都枯萎了,变成了荒凉的乱石。
  这带有迷信色彩的传言明显是假的,是学生们以讹传讹,虚构出来的一个故事。
  真实的故事是他和洛英之间的故事。
  而这座山,是他亲手伐干净的。
  他记得,洛英曾说过“凋零的落英也没什么不好,春泥护花,也是非常美好的意境”,所以她变成了护花的春泥,滋润这座后山。
  可滕富强不这么认为,他那时的想法是“你要滋润的人不应该是我吗,怎就变成这座山了”。
  于是,在那个异常炎热的夏季,他每晚都会潜入学校,用锄头、镰刀、斧子,一点一点夺走山里的生机。
  可他一个人不够,所以又请了许多人帮忙。
  他们把伐掉的草木都往围墙外丢出去,最后用小货车将之拉走,全都拉到河岸边烧掉。
  ——原来啊,伐木工人也并非无情。至少像滕富强这样的伐木工人有情,他比世间的大多数人都有情。
  正是因为太有情了,所以他走到了这一步。
  他不知道“蓄意杀人未遂”在法律上要判多少年,他也不关心这些。
  他只恨,最关键的时刻,陶杳杳出手阻拦了他。若非如此,他不会“未遂”,反而能遂了多年心愿,安静地离开这个世界。
  此刻,他很想喝酒,想起了之前被自己随意丢掉的两瓶酒,忽然有些心疼。
  他不能再下山买酒,此刻山下可能已经站满了警察。
  他已经喝不到酒了。
  他只能静站在山顶,等一个一定会打来的电话。
  而这个电话来得很快,他上山不到十分钟,电话就响了,来电显示是“安然”——张安然的安然。
  他嘴角轻轻扯动,露出一个平静的笑,点下了接听键——
  滕富强:“安然,你终于打来了。”
  张安:“富强,你现在是不是在一中后山的山顶?”
  滕富强:“你都猜到了,还问我干什么?”
  张安:“富强,你听我说。唐见虎是罪有应得,我一定会给你请最好的律师,一定尽最大可能减轻你的刑罚。最多十年,我们还能重聚,还能一起喝酒,你可千万不要做傻事啊。”
  滕富强:“安然,你也喝酒吗?”
  张安:“只在一个人的时候才喝。”
  滕富强:“那今天介意两个人喝酒吗?”
  张安:“若对饮的人是你,我绝对不会介意。我马上去买酒,你一定等我。”
  滕富强:“这之后,唐见虎和罗晖就拜托你了。”
  张安:“你放心,唐见虎已经死了,剩下的罗晖,我一定把他抓捕归案。”
  滕富强:“我记得我并没有捅死唐见虎。”
  张安:“他在前往市医院的路上出了车祸,小车被大货车碾成了碎片,车上两人无一幸免。”
  滕富强:“那我就放心了。”
  张安:“你说什么?你是不是、是不是……”
  张安的话没问出来,滕富强已经挂了电话。
  他露出安详的笑,再度看向山脚。在山脚与围墙的接口处,那个狭窄的小地方,曾有一位白衣染血的美丽少女。
  这一天,他和那个少女一样,宛如展翅而起的雄鹰,又如翩然起舞的蛱蝶,抑或是凋零的落英。
  在那狭小的地方,他变成了血人。
  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看到了自己的血,原本该是殷红的、罪孽的血,怎么像是白色的?
  这是否意味着他的一身罪孽也将洗清?
  支离破碎的视线里,他好像看到了一个女孩,一个身着白色衣裙的女孩。她的笑宛如绽放的花蕾,不饮已醉。
  她身上的血迹也都不见了,变成了白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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