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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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只破烂的木凳上摆了一只电磁炉,可能算这屋子里最值钱的东西了。
  不锈钢盆里没吃完的面条凝成坨。
  半瓶矿泉水摆在地面。
  窗帘紧闭。屋内昏暗、发着霉味。
  肖冰在一开始的震惊后恢复正常脸色,他的正常脸色却让纪荷暴跳如雷。
  “你让人不知道从何骂起!”她唇瓣抖着,只能用力盯住这小子的嘴巴,希望他突然对自己露出一个笑,让那两颗可爱的虎牙露出,无忧无虑,让她不要担心。
  可半晌,他只有冰冷的眼神,和死活不肯摘下卫衣帽子、偏转着的头颅。
  像犯错的高中生、青春期的狂妄、义无反顾使他不愿向任何人妥协。
  “你有没有杀庞晓峰!”
  “杀了。”他忽然转正视线,冷漠回她。
  纪荷掏了掏耳朵,不可置信笑,“你语气好轻飘飘……让人以为你开玩笑。”
  “真的。可以信任我。”他又转回去头颅,看着紧闭的窗帘,而那地方仿佛永远不可能被拉开,不见天日一辈子。
  纪荷没法儿牵动笑意了,看着这少年,对方并不看她,可她就这样一言不发的盯着对方,盯了不知多久。
  楼下传来大学生租户,下课回来的动静。
  年轻朝气的声音打着电话畅聊,毕业旅行去哪里,实习往哪家公司……
  纪荷精疲力尽,忽然一下将少年抱住。
  他身体一僵,仿佛连呼吸都停住。
  “投案自首。”无论她的拥抱多么柔软,语气不可妥协,“我陪你去。”
  “我不……”肖冰挣扎,他身高一米七九,比她高太多,力量也相等的强悍,可怎么都挣不开她,当意识到是自己不敢挣太厉害、怕失去她时,他眼眶终于发酸,“是对方活该……你不是我……永远无法感同身受……”
  纪荷想到自己当年在江上飘着的点滴画面,自嘲般笑了一声,“这是你犯罪的理由?”
  “谁能定我的罪?那个人死有余辜。”
  纪荷离开他。
  冷漠在屋子里转了一圈,他眼睛这会儿红了,对她的怀抱贪恋。
  纪荷冷声嘲笑。
  “不管这么样,无论你多委屈,多难堪都不是你杀人的理由。一个人可以生在尘埃里,但你的心不能脏——你懂这意思吗?”
  肖冰沉默。
  他是一个寡言的少年,即使两年前和她相识,也一直是她热脸贴冷屁股。她对谁主动,谁该回报这些不感兴趣。只觉真心对一个人好,是自己一个人的事。
  现在,纪荷要和他划清界限。
  “你很惨,但我不和杀人犯讲感情。”她走到门边,一下将门拉到底,外面的阳光立即投入,金灿灿像在她身上洒下一道光。
  “人适当的有阿q精神,怀抱自己是救世主的正义,”纪荷不知道对方能不能听懂,除了老虞,她没和任何人提过这话,正能量到近似虚伪,她涩笑,“……你就会觉得日子有盼头、好过很多。”
  “我爸妈失踪,可能早死了,不知道被他们丢在哪里……”肖冰朝着她快要离去的背影、嘶哑嚷,“还有什么正义?别人没给我正义!我凭什么给别人正义!”
  楚河街像一条黑色暗河。
  表面平平无奇,内里凶险。
  招惹过的人会被吸入,接着,不见尸骸。
  “我理解你的委屈。”纪荷深有所感的点点头,望着外头,难受地,“可有人在努力,你不能否认,有一群正义的人正前赴后继,深入里面拉你一把。或许你已经晚了,但其他人呢?”
  “我不管其他人……”肖冰嗤笑一声,“没有公道。就算有也是迟来的。”
  他转身,“你走吧。”
  带浓重鼻音的笑了笑,“我躲一时是一时。”
  “你快死了知道吗?”他脸上全是伤痕,纪荷一进门就注意到,那些被衣服包裹起来的地方可能更多青紫。
  他无所谓的样子,不置可否。
  “你气急、面色苍白……手还冰凉,如果身上有大面积淤青,或者更厉害一点……小便都呈酱油色……你就会马上死。”
  “恐吓我?”他笑了。
  “那我问你,有没有便血……”
  “……”
  “不回答可以。我猜,是那天你替我求情,他们找人打了你吧?”纪荷回眸,望着小少年瘦骨嶙峋的背影。
  “求你了……”近乎低声下气,“不要让我内疚。我最怕欠别人……”
  “我不会死。”肖冰很自信,“只是一些拳头……这么容易死吗……”
  “你会。”纪荷望着他颤抖的背影,“你很不舒服……每年我接触的家暴案例,很多对妻子拳打脚踢的丈夫、不知道这样会死人……你也不要侥幸……”
  音落,肖冰忽然身子一歪,砰地一声,砸在地面。
  纪荷于是连嘴皮子都省了,直接打120,在十五分钟后将人抬上车。
  肖冰气息很急,心率跳动过高。
  可贵的是清醒。
  她握着这少年的手对他说不要怕,急救及时他不会死的,刚才吓人家时的冷面一转,变得柔情无比……
  “我去自首……”在急救铃的呼叫声中,少年求生欲强烈,由身体的生存意志发展到人格的自由欲。
  纪荷在一片急救的混乱中,垂首,握着他手贴自己脸颊,温柔微笑,“很棒……”
  迟到的正义到底是不是正义?
  是。
  否则,黑暗永存,哪里来天光?
  这是纪荷的信仰。
  她希望肖冰也明白。
  ……
  医院。
  充斥消毒水味。
  也是种令人安心的味道。
  病有所医。在人类所有需求时刻都能得到满足时,那就是天堂。
  肖冰的天堂在纪荷的指间,话语中。
  他孑然一身,如果没有她,所有事都要由护工做。
  纪荷陪他到夜色降临。
  几天没洗澡的家伙,被她扶进卫生间洗了澡,又在人家小孩红到脖子根的敢怒不敢言中,将人扯出来,按到床上,吃过晚饭、被勒令睡觉。
  “家暴真会死人吗?”躺在床上,一盏柔光,打在少年月白的脸上,没有一点杀人分尸的残戾,此时,只像一个刚从母体降生的天使。
  纪荷坐在他床前的椅子内,刚抬屁股准备离开到楼下用点吃的,闻声,又落回臀部,双腿交叠,两臂环胸。
  点头,“会啊。”斩钉截铁,“反复击打,造成挤压综合征,导致急性肾衰竭而死。”
  “不是地震……才有挤压综合征吗……”他声音仍是虚弱,不过情绪平静,像一个好奇的学生。
  纪荷微微失笑,解释挤压综合征不一定只是挤压而成,举了很多例子,如果他是学生,她就是一个完全优秀的老师。
  肖冰情绪越发平静,他其实不是勤学好问,而是想听她声音,想让她留在这里,可她还没有吃饭。
  他知道的。
  他只是自私。只是孤独。
  纪荷太温柔了,临走前,对他安抚,“不要着急。身体好转咱们再去公安局。”
  他虽然没说,但杀人这种大事,怎么可能平静。
  纪荷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在垃圾山度日,如撞钟的和尚,迷茫中带着破罐破摔,她比谁都懂,危难时刻被人拉一把的滋味。
  当提及公安局,肖冰唇瓣真的颤了颤,半晌才哑发出声音,“他们提前抓到我……是不是就没有量刑机会……”
  “不会的。”纪荷这时候很自豪,很有底气的对他笑安抚,“我那个朋友啊,是做厅长秘书出身,他最晓得文件上的安排……宽严相济……是贯彻落实国家刑事政策。放心。”
  肖冰没再开口,只略点头。
  纪荷给他掖好被子。
  肚子咕咕叫的离开病房。
  这个时间点过了晚餐时间,也过了探视时间,护士台清清冷冷,所以那道英挺的背影,单手插兜接着电话的样子,纪荷打眼一瞧就认出。
  她懵一瞬。甚至忍不住看了下四周环境,怀疑自己眼花。
  这是干什么?
  现在就来抓人?
  才跟肖冰说了警方不会行动,这不是打脸吗?
  纪荷表情严肃,带着点防备看他。
  口袋里手机在响她都没敢理,一瞬不瞬盯着那人的背。
  他接了一个很长的电话,空闲的那只手一会儿插裤兜,一会儿按到颈后,给自己按摩……
  看起来不像办案的样子。
  纪荷将自己手机拿出,发现是乔开宇,她直接挂断,回了一条微信:忙。
  乔开宇及时回复:在哪,见个面,有事。
  纪荷猜测他位置应该不在瑶海区,所以计算了一下时间,回复医院地址,并称可以现在来接她。
  接着打电话给程诵,让这小子先回去。
  “师傅,我半小时前看到江队上去,你们见面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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