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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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泰然自若:“礼部闱考, 科考官会相应放点风声,以此拉拢人,几乎是约定俗成的事儿了。父皇倒不会因此动怒。你想多了。”
  宣珏若有所思:“确是,水至清则无鱼。不过殿下……”
  他仍旧俯身,清淡的气息比春夜的风还要冷冽,“微臣怎么觉得, 您在怕我?”
  “没有!”谢重姒矢口否认。
  宣珏语气放柔了几分:“那你在躲什么?”
  夜风仿佛突然缱绻了起来。
  这声音太过温柔,像春和景明, 潋滟水波。
  谢重姒登时被他勾得心猿意马, 加之本就为了保持距离, 微微后仰,膝盖晚上摔了一跤,隐隐作痛,力道都凝在腰上。
  腰肢一软, 刹时失去平衡,眼见着就要向后砸去。她猛地闭了眼。
  忽然腰上被人一揽,有人很稳地扶住她。
  谢重姒站稳脚, 下意识瞥向腰间, 落了只骨节修长的手, 冷白若玉,掌心炙热滚烫,隔着布料都能感到侵透而来的灼热,完全有别于他清冽干净的气息。
  她抬眸对上宣珏视线。
  近处树梢垂影, 远处宫墙连绵,落了的万家灯火星点,他正处其间。
  眉眼矜雅持稳,无端让人觉得舒适温和,四隙微暗,仅剩的光都像藏在他眼里。
  正在一瞬不瞬地与她对视。
  “我没有躲。”谢重姒轻轻地说道,“离得太近了点,在所难免想要避开。”
  宣珏揽在她腰肢的手,一触即分,放开后,后退些许,给她留足喘息的舒适,垂眸而道:“那珏后退半步。殿下转身便能见到,若是不适,那我再退,退到你目及之外也可。若有朝一日,殿下不再抗拒,回首而望——我再到您面前来,可好?”
  “……”谢重姒没见过姿态这般低微的宣珏,“你……”
  ……没必要这样的。
  她张嘴欲语,宣珏却猜到她要说什么般,飞快堵住她的话:“唯此心愿,还望殿下成全。”
  他又后退几步,行了个雅礼,长揖而求。
  “我若说不呢?”
  “那也无妨。”宣珏声轻若羽,“珏不求什么了。”
  只希冀你此生安好,顺遂福康。
  谢重姒呼吸急促起来,本就殷红的唇被她咬出血来,她和着血咽下,隔了很久,才缓缓开口。
  在赦免他,也在赦免自己:“好。”
  宣珏直起身,身姿笔挺地站定。
  像是笑了一声:“臣,谢主隆恩。”
  *
  当晚,谢重姒回未央宫第一件事,就是对叶竹喝道:“小叶子,磨墨,取纸笔来!”
  未央宫鸡飞狗跳了一晚,叶竹刚阖眼没多久,一惊一乍之下,心慌意乱地咕噜爬起来,连忙给谢重姒铺好纸笔,问:“……可是太子殿下又说了什么?”
  瞧殿下这神色,凶神恶煞的。
  怕不是受了委屈?
  谢重姒:“我没去皇兄那儿。”
  她稍一思索,下笔写得飞快,写完后,将信一卷,拾起放置于榻的青鸾鸟,将书信塞到鸟足上。
  然后设了轨迹图,咬牙道:“我也想试试!本宫还就不信了——活了这么多年,上下俩辈子,遇到的魑魅魍魉有一打,还掰不正我哥!!”
  没有他走九十九步,她只需踏一步的道理——
  刀山火海,需得共赴。
  她也……试上一试罢。
  至于曾经腐肉要割,刮骨疗毒,那也是之后的事了。
  现在管不着。
  叶竹:“……?”
  她以为谢重姒气糊涂说梦话,小心翼翼地问:“殿下,您这青鸾雀,要飞往何处?”
  “同济堂。”谢重姒一甩袖,走到殿外,将青鸾放飞,“让金繁师兄带走人!”
  叶竹:“……带谁?”
  “阿九。”
  叶竹惊了:“陛下要是再在太子府找人扑空,岂不是要……”
  “父皇越气越好。”谢重姒磨了磨后牙槽,“暂时削了我哥的太子头衔都行,就怕他狠不下心。不行,明儿我去父皇那里给他上个眼药。”
  这摔了一跤现成的呢,她现在膝盖还是青的。
  叶竹心惊胆颤,心觉这兄妹俩反目成仇了不成?
  再一想,不至于,太子宠妹妹,什么好东西都往未央宫塞,自己求来的稀奇玩意儿,舍不得用,也会优先拨一份给殿下。
  殿下不至于因为跌了一跤,被拦了一会,就这般动怒。
  ……只有陛下,准是动了真火,蒋公公今儿来时,都唏嘘长叹,给他们透了点风声。
  翌日朝会,如常举行。
  朝会后,帝王留太子于御书房问政,同时御林军围了太子府。
  不知是查证无果,还是太子在御书房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谢策道大怒,将谢治关入宗人府。
  次日傍晚时分,谢重姒提着碗汤羹,进了御书房。
  看她父皇还在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地批阅奏折,便将雪梨银耳汤搁在案上,软着嗓子道:“父皇喝点吧,我亲手煮的,还是温的。”
  从前晚到今晚,太极殿都是暴风骤雨的压抑。
  寻常宫人也好,蒋明这般的首领太监也罢,都憋住气不敢吱声,怕帝王迁怒。
  见到谢重姒来了,纷纷松了口气,都希望小殿下快给陛下顺顺毛,安抚下他的怒气。
  谢策道放下朱笔,勉强用温和的声道:“你煮的?这次没把小厨房炸了啊?朕尝尝。”
  他以为谢重姒是来求情的,思忖着怎么拒绝女儿。
  没想到,谢重姒说道:“没有呀,银耳雪梨挺简单的,就切切,再放碗里搅搅,再放灶上煮煮,然后加块甘糖。我做的还蛮熟练的,不信您问叶竹。”
  谢策道一掀眼皮。
  一旁,叶竹硬着头皮,按着吩咐道:“殿下聪慧,学什么都快。今儿午时就开始忙活啦,膝盖受伤了都……”
  “咳。”谢重姒咳了声。
  谢策道皱眉:“膝盖怎么了?摔了?”
  谢重姒不吭声。
  谢策道便看向叶竹,示意她说。
  谢重姒飞快抢声:“爬墙,晚上,准备溜去皇兄那,一不小心摔树下了。”
  谢策道:“……”
  他顿了顿,没怎么信,对叶竹沉声道:“果真如是?看顾不好人是小事,要是另有疏忽,寻未央宫人一问,口径不符,更是大事。”
  叶竹噗通跪下,心跳得快,道:“陛、陛下,是昨晚殿下追人的时候,急急忙忙从台阶上摔下去了。”
  “咔哒”一声闷响。
  谢策道将碗一放,撞得檀木桌晃动。
  谢重姒像是被吓到了:“父皇……”
  谢策道这才回过神来,摆摆手道:“不是对你。羹汤煮的不错,下次朕还想吃的话,重重肯不肯再下个厨?”
  “当然。”谢重姒欲言又止,还想说什么。
  谢策道大口喝完羹汤,拿过一旁宫人奉上的帕子擦嘴,制止道:“行了,别给那混账东西说好话了。你说朕也不听。蒋明,送重重回去。”
  蒋明立刻上前,讨好地笑道:“殿下啊,陛下还有一堆政务要处理呢,咱先走吧?”
  “哦……”谢重姒这才闷闷不乐般收了碗勺,“那儿臣先回去了,父皇别太生气,气极伤身。”
  说完,她就随着蒋明,踏出太极殿。
  金乌已沉,皇城陷入浩瀚的残红色。
  金阙琉璃瓦也锃亮光辉,檐角铜铃闷响,底下来往宫人成群,步履匆忙。
  谢重姒将食盒递给叶竹,收敛了在父亲面前才会有的娇憨,等宫人减少处,才轻轻开口:“蒋公公,这两日,没少有人来让你进言吧?”
  蒋明差点没给她跪下。
  当然有的。
  太子一党,三殿下一党,还有其余浑水摸鱼的皇子后妃。
  哪怕没有直来直往,也有暗相试探。
  想让他张嘴说好话,或是煽风点个火。
  他左右逢源,贿赂都收了一箩筐,正准备保持中立,什么都不说,当个闷葫芦。
  可可可可殿下怎么突然就挑破了啊!
  “有、有的。”蒋明僵硬地回她,福气喜庆的圆脸上掩盖不住慌张,“不过尔玉殿下明鉴,给奴婢一千个胆子,奴婢也是不敢谗言构陷太子殿下的!”
  “无事,没有怪罪你的意思。”谢重姒笑了声,殷红的唇在残阳下更如烈火,她侧面对着夕阳,半张脸明,半张脸暗,宫装繁复,犹如春末一地残红的层叠铺展,“本宫也需要公公代说几句话。”
  蒋明心道:怕不是给太子求情。
  谢重姒:“若是父皇削除皇兄太子之位,贬谪出京,百越之地是个不错归属,公公可谏言一二。明鉴或难,那便暗中劝导。公公跟在父皇身边快三十年了,比本宫更懂他心思。此事麻烦你了。”
  蒋明一个激灵,险些没跳起来——
  百越之地,那可是民不聊生的蛮荒之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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