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章 内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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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瞒周大人说,我此番南下便是奉首辅张先生之命,暗查杭州织造局用银的问题。”
  此言一出,周文龙霍地站起,一拍桌案,兴奋地说道:“简直太好了!早该如此嘛。”
  水墨恒心里更有底了:“看来周大人也深受其害,对此疾恨不得早日除之而后快。既然如此,那么周大人说实话,制造一件龙衣,到底要花多少银子?”
  “从织造局的账面上付出来,也就两千两银子,咱府衙还得往里贴三千两。”
  “就是说,一件龙衣才五千两银子?”
  “这已经是满打满算,撑破天了的价格。”周文龙十分肯定地说。
  水墨恒沉默了会儿。
  想着冯公公上报给皇上的价格,一件龙衣是两万两,再加上其它各项开销用度,一件龙衣做下来,合近三万两。
  二十八套龙衣,七十八万嘛。
  水墨恒长吁一口气,叹道:“据首辅介绍说,隆庆皇帝生前比较节俭,给他制造的龙衣,价码儿最低了,可那也是两万两银子一套。”
  “是。”周文龙瞧着水墨恒的脸色,谨慎地说,“我接任杭州知府至今已有七个年头,龙衣每年的造价都是两万,只有隆庆皇帝大行前一年,做了一件最便宜的,造价是一万两。”
  “实际值多少呢?”
  “那件龙袍只用了四千两。”
  “造价两万两龙袍的实际价格呢?”
  “刚已经说了,撑死五千两。”
  “五千两银子,从杭州织造局的账面上付出来,实际上只有两千两,只是两万两银子的十分之一,剩下的银子都跑哪儿去了?”水墨恒问这话的时候已经很是愤怒,满脸的杀气。
  周文龙吓得浑身一咯噔,回道:“水少保,杭州织造局直属内务府管辖,该局的账目,我无权过问啊。”
  “我不是问你。”
  水墨恒见周文龙会错了意,连忙解释道:“我是在想,一件龙衣的造价与请银之间的价格,悬殊如此之大,怎么就没人管呢?”
  “这个暂时没法儿管。”周文龙道。
  “为什么?”
  “自洪武皇帝开国至今,制造龙袍的价格都高悬不下。这已经成为定规,没人去怀疑它是否合理。”
  “又是旧规。”水墨恒愤愤不平地说,“这中间巨大的差价,是不是都让几个钦差太监给贪墨了?”
  “水少保刚来杭州,可能还不知道督造太监们日常生活是如何腐化奢侈的。那些太监经常大宴宾客,炮龙烹凤,山珍海味,视为小儿戏。水少保游过西湖,不知你是否注意到西湖上最豪华的游船没?那都是织造局的。”
  “岂有此理!”水墨恒表示愤怒。
  之后两人陷入短暂的沉默。
  水墨恒接着问:“周大人,杭州织造局的内情,你既摸得那么清楚,为何不上疏直谏一改此疾呢?”
  “上疏直谏?谏什么?”周文龙倒不是故意装糊涂。
  “织造局制造龙衣的工价银啊!”
  “这个……”
  “有难处?”水墨恒目光灼然,“刚才周大人不是还叫好吗?”
  “叫好是殷切希望,可我刚才也说过,龙衣的工价银自洪武皇帝开始,就是这么定价的,这一路走了两百多年,经历了九个皇帝,未曾更易过,其实大家都已经将此看作祖宗的规矩。”
  周文龙说这番话,可谓事出有因。
  因为张居正刚出任首辅时,有一次觐见皇上和李太后,陈述自己的治国方针时,曾说过这样的话:“一切务遵祖制,不必更易。”
  意思就是说,一切治国方针要略都要遵从祖制,先辈们怎么做的我们就怎么做,不玩花的,不玩阴的,不玩虚的。
  这句话登了邸报,布告天下,全国各地官员都谨记于心。张居正这句话,对于当时混乱的朝局,的确起到了稳定的作用。
  他后来的一系列治国方略,与这句话也基本相符,不曾违背,哪怕包括胡椒苏木折俸和京察这两项招人怨恨的政策,也是有据可依有例可循。
  因此,这会儿周文龙特别提出“祖宗的规矩”,就是想提醒水墨恒,杭州织造局乱请银,知道内情是一回事儿,但上疏直谏捅它,恐怕又是另一回事儿了。
  你来暗中调查,我表示欢迎,也会积极配合;可若让我上疏直谏,那得考虑考虑。因为这是“祖制”,不可轻易触碰。
  水墨恒懂得周文龙话里的弦外之音。
  但想着,既然这个事儿是张居正提出来的,作为首辅不可能不知道这是“祖宗的规矩”。所以才会暗中与我通信儿,然后让我暗中来调查,待调查清楚之后再下手。
  这就说明,张居正的态度至少有两点是明确的——
  第一、改是必须的。
  第二、审时度势,变也是必须的。
  想通了这一节,水墨恒掷地有声地说道:“祖宗规矩,不是死铁板一块儿,其中有好有坏。好的规矩,我们需要继承发展;坏的规矩不合时宜的规矩,就得改,就得废。”
  “这是首辅的意思还是?”周文龙试探地问。
  “不仅是首辅的意思,而且是当今圣上和李太后的意思。”水墨恒觉得一个张居正的分量,恐怕还不足以打消周文龙的顾虑,干脆将朱翊钧和李彩凤两重大山搬出来。
  “我明白了。”周文龙点了点头。
  “像杭州织造局用银这种漫天报价,欺上压下的做法,不仅仅是坏,简直恶劣透顶,若是不改,焉能振兴颓靡的经济?”
  这下周文龙放心了。
  本来他对这件事就痛心疾首。
  加上又看不惯钦差太监飞扬跋扈的劲儿和奢侈糜化的歪风,只是碍于“祖制”,一直将此情压于心底,既然现在有了李太后、皇上和首辅的大力支持,那就可以大打出手了。
  于是周文龙当即承诺:“好,我明日便写折上奏。”
  水墨恒摆手:“先不急。反正今年的情况已经改变不了,我想去杭州织造局走一遭,感受一下他们的生活。这样上疏直谏的内容不就更加丰富多彩,更有说服力了吗?”
  “妙,这个方法好!”周文龙赞道。
  “所以,周大人先不要惊动织造局,至于何时写折上奏,等待张先生选择一个合适的时机。因为这件事势必要牵涉到冯公公,若贸然出击,恐怕会两败俱伤。”
  “嗯,还是水少保考虑得周全。”
  “好啦,谢谢周大人坦诚相告,待我回京,一定如实传达给先生知悉。”水墨恒言毕,顿了顿又问,“不知织造局现任督造是谁?”
  织造局的提督太监主管在京城,这个水墨恒知道。
  周文龙道:“叫王志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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