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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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俞景问的是早些时候他从郑逢年的孙子郑恒清手下救回来的那个不能说话的乞丐。
  福伯道:“他如今留在后院干些杂活,内外伤都已经好了,只是体内的毒素有些难清,暂时还是说不了话。”
  俞景听后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让他干着吧,但叮嘱他不要出医馆。”
  郑恒清不一定还记得这个人,但是郑逢年做事收尾向来干净,这人既然被下了毒,又是那副样子到了盛京,向来当初是应该要死在清淮的。
  若是让郑逢年查到有人侥幸逃了,怕是不会放过。
  福伯应了一声,便将那黑衣人带去了后院的地下室里关起来,俞景也离开医馆回了喻府。
  待他回到房里时,已经很晚了。
  冬日的夜色总是更沉一些,连月光都晦暗几分。
  俞景没有点灯,他没有跟苏闻琢说今夜要入宫的事便是不想她担忧,这时候也准备悄悄的脱了衣服上床睡下便是。
  只是动作的时候才突然感觉到左手手臂有些刺痛,他走到窗边看了一眼,见手臂被划破了一道口子,想来刚刚打斗中还是不小心被划了一下。
  这点伤很小,先前的时候俞景都没什么感觉。
  他将外袍和里衣都脱了,手臂的伤口不深,早就没有流血了,是以俞景也不是很在意,准备换一件里衣便上床睡觉。
  这时候却听见床上传来动静。
  俞景看过去,发现苏闻琢不知什么时候醒了。
  她好像还没回过神来,眯着眼睛看他,软软的叫了一声:“俞景……”
  “我在。”
  俞景低低的应了一声,草草的从柜中抽出一件里衣披上,朝床边走过去。
  他抚了抚苏闻琢的脸,脱鞋上床,轻声哄她:“窈窈怎么醒了?夜还深,好好再睡会儿。”
  苏闻琢嘀嘀咕咕的应了一声,却皱了皱鼻子,接着反而伸手揉了揉眼睛,想让自己清醒一些。
  她看着俞景,声音有些瓮声瓮气的:“你出门了么?”
  俞景见她发现了,只好说了实话:“皇上秘密招我入宫,原本不想你担心,所以没有说。”
  苏闻琢微微蹙了眉,倒不是因为俞景没有告诉她这回事,而是她闻到了一点血腥味。
  她的鼻子一向很灵,虽然那抹味道只有很浅的一丝,俞景看起来也毫无异样,但苏闻琢还是揪住了他衣裳的衣角,抬眼问他:“你受伤了?”
  俞景没想到这么一点伤苏闻琢也能发现,他无奈的叹了口气,既然被问到了,他就不能骗她。
  于是只好温声道:“一点小伤而已,没有大碍,血已经止了,连包扎都不用。”
  苏闻琢听后却眉头皱的更紧了些。
  她直接撑着身子坐起来,撅着嘴看着俞景:“受伤了才不分大小,你给我看看。”
  俞景知道她是担心自己,这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按照苏闻琢的性子,不亲眼看个真切怕是不会愿意睡。
  于是他便干脆利落的撩起袖子,将左手臂的伤处给她看。
  苏闻琢凑近了,发现伤口确实不深,流的血也不多,这才放下心来,但她还是坚持道:“虽然看起来伤口不深,但还是包扎一下吧,药箱就在外间。”
  俞景点点头,想让苏闻琢先睡下,他自己去稍微包扎一下便好。
  苏闻琢却不应,亲自拿了药箱来给他上了一点药,又用纱布仔细缠了一圈,这才罢休。
  她一边缠着纱布,一边像是自言自语的嘀嘀咕咕:“你的伤,我总要亲自给你上药包扎了才放心。”
  俞景听到了她兀自嘟囔的这一句,心里颤了一下。
  有个姑娘将他这点小伤都心心念念的放在了心上,从小到大,在他娘逝世后,便再也没有人这般对他。
  就像这个姑娘那年那日,在漆黑的巷口第一次挡在他身前,从此便让他记在了心里。
  俞景垂眸,看着苏闻琢垂首在他身侧细细给他系好纱布,然后又伸手轻轻拍了拍,这才抬眼看他,笑弯了一双眉眼。
  “系好啦!”
  屋里只点了一盏烛灯,暖黄色的光微微在床榻上铺散开来。
  少女的娇颜在光晕和浅薄的月光浸染下越发白如美玉,她的目光温柔,眉如远烟,正是最好的年华岁月。
  俞景突然抬手,轻轻抚上苏闻琢的侧脸,缓缓凑近,将额头与她相抵。
  如花的唇瓣就在眼前,他细细吮了一下,是一个格外轻柔又珍重的吻,像在对待一件心尖上的珍宝,须得珍而重之,才能抵得上她在心里的分量的十之二三。
  俞景没有吻的很深,片刻后便稍稍离开一些,他的声音比之前更加低哑几分,鼻息交缠间,苏闻琢听见他问她:
  “窈窈想知道我们第一次的初见么?”
  第58章 从天而降的小姑娘
  那年祈神节, 俞景八岁。
  那时候叶氏刚刚去世没多久,他在俞府中没了最后的庇护,俞夫人千方百计想要除掉这个庶子。
  这几个月的时间里, 俞景几乎什么都遭遇过。
  俞夫人不给他吃的, 将他关在小院子里自生自灭, 俞韶华和俞美琴会大摇大摆的到他的小院来,没有理由不由分说的让下人抓着他,然后朝他扔石头, 吐口水,让他给他们擦鞋, 踩他的手, 做尽各种羞辱之事。
  俞景从来都是一声不吭,被打的浑身是伤,流血了也不会叫唤一句。
  俞韶华和俞美琴便会叫他哑巴, 因为他的倔强反而会欺负的变本加厉。
  有时候他们觉得没意思了, 还会让下人拖着俞景到街上, 联合邻里家的孩子一块儿欺负他。
  俞景不说话, 但总是会咬牙反抗,不要命似的扑打靠近的人, 但因为他太过瘦小,最后总是会被几个孩子一起压到地上,满身满脸都是伤口崩开流出来的血迹。
  好在那些孩子也只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也是会怕闹出人命的, 看到俞景流血之后, 一般就不会再动手做更过分的事,怕惹出麻烦。
  但是祈神节那天,俞韶华功课没做好, 被夫子数落了,不知怎么的就传到了俞老爷的耳朵里,挨了一通训斥。
  他在府中向来得俞夫人溺爱,哪里被骂的这般狠过?当下心里便闷着一肚子的气想要发泄。
  于是他在这天晚上带着一帮下人又去了俞景的院子里,把他当成沙包,欺负他辱骂他。
  俞景跟往常的每一次一样,拼命挣扎反抗,按住他的下人被狠狠咬了一口,一个不察松了手,他便使出浑身力气将人推开,跑出了院子。
  八岁的俞景虽然个子高了一些,但因为俞夫人并不会给他饭吃,依然瘦弱的不像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样子。
  他并不知道自己要跑去哪里,他只知道今天的俞韶华打他格外的凶,他不能被他抓到,不然他可能没有第二次逃脱的机会了。
  俞景拼命跑出了俞府,俞韶华没有放过他,带着下人在后头追。
  因着晚上是祈神节,日子有些特殊,外头的街上人很多。
  四方邻里的孩子都在巷子里玩耍,俞韶华呼朋引伴叫上那些小孩子,让他们围住俞景。
  那帮孩子平日里没少跟他一起欺负俞景,如今见到这幅场景,都凑热闹似的捡着石头追在俞景身后砸。
  俞景被砸到了也不吭声,只是闷着头往前跑,却还是被几个年纪稍大些的孩子逼到一条黑漆漆的巷子里。
  那处巷子堆了垃圾,有难闻的臭味,外头的大街上灯火阑珊,这处却黑的看不见什么光。
  像被隔绝在热闹温暖的人群外的另一个空间,阴暗森冷。
  俞景被追着的几个人踩在地上,他们对他拳打脚踢,他只死命的护着头,全身已经痛到麻木。
  不知不觉,额头上有血流下来,温热的液体糊住了他的眼睛。
  俞景的意识有些模糊起来,却依然努力睁大了眼睛往巷子外头看。
  他贪恋那些灯火下的喧嚣,每个人的脸上都有幸福的笑,像世间所有最平凡的画面,也最温馨,最让人向往。
  琳琅的万家灯火,平和幸福的笑脸,是俞景想去触碰,却好像永远无法抵达的彼岸。
  他觉得自己是一个被泥泞淹没的虚影,只能在黑暗的角落兀自无声又沉默的挣扎,没有人看到他,也没有人在意这个孩子眼里日渐熄灭的光亮。
  娘说,要努力活下去。
  可活着太难了,对那时候的俞景来说,真的太难了。
  他太累了,好想休息一下,好好睡一觉,不是提醒吊胆的连一阵风都能惊醒的浅眠,只是好好的,什么都不想地闭上眼睛。
  俞景迷迷糊糊的这样想着,渐渐的意识好像真的要沉下去。
  周围声音已经听不真切,身上的疼痛也好像没了感觉,他模模糊糊的想,就这样睡过去也好,权当解脱了吧。
  他的眼睛还是望着巷子口,却没有落在哪个实处,飘忽又迷蒙。
  突然,一个娇嫩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像是划破了一层蒙住他耳边的油纸,让周围的声音又骤然清晰起来。
  “你们住手!”
  他一直注视着的巷子口,满目热闹喧嚣的灯火里突然出现了一个小姑娘。
  她绑着漂亮的小辫子,绫罗绸缎加身,脖子上还挂着一把长命锁,只一眼便能看出是一个锦衣玉食的孩子。
  是跟他这样的人完全不同世界的小姑娘。
  小姑娘眼睛大大的,生的可爱又娇嫩,像一朵还未盛开的芙蓉花苞,已经可以初见日后长成时会如何美丽。
  她身后跟着丫鬟嬷嬷仆从一大堆人,身边牵着她手的妇人应该是她的奶嬷嬷,正在小声的劝哄她:“小姐,这处脏,我们不进去了好不好?”
  小姑娘听后却摇头,挣开了嬷嬷的手,娇声道:“他们在欺负人!爹爹说这样是不对的!”
  话说完,小姑娘也不顾下人的阻拦,径直走进巷子里。
  她的步子小小的,像个骄矜的小淑女,巷子里的味道不好闻,她皱了皱鼻子,脚步却没停。
  彼时的苏闻琢五岁的年纪,带着一众仆从走进了这条黑漆漆的,跟她根本不搭边的巷子。
  几个孩子都是普通人家,一时还真没见过这种阵仗,不自觉纷纷停了手,看着她带人走近,他们便下意识地后退。
  俞韶华也被苏闻琢身后跟的那一溜人震住了,但他却不想放过俞景,更何况他年纪大一些,于是给自己强撑着场面,对苏闻琢叫嚷道:“你,你是谁?少管闲事!”
  苏闻琢哼了一声,又看了他一眼,根本没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她一下挡在俞景身前,虽然长得小小的,但却很有气势的张开手,看着那一圈小孩,凶巴巴的威胁道:“你们不许再欺负他了,不然我就把你们抓去见官!”
  那几个孩子都只是十岁出头的年纪,看着苏闻琢带着的下人和她的穿着便知道她的身份不简单,是跟他们不一样的。
  他们只是喜欢欺负俞景,却并不想惹麻烦,听了苏闻琢话,什么也没说就一溜烟跑了。
  本来还气势汹汹的俞韶华,现在变成了孤家寡人一个,顿时气弱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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