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四七章 他已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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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饭后,陆续有官员送来拜年年帖,大明朝的大年初一一般并不走亲访友,相好的官员之间却是要送上名帖和礼品,人可以不来,但名帖送的越早便越是显示关系的不一般,过了初二,之间便可相互邀约设宴,见面游玩了。
  宋楠在厅内接了不少名帖,亲笔写了回复命小厮们各自散发,看看天近巳时末,于是对忠叔吩咐道:“我需的去国公府一趟,再来的帖子便去请夫人回复打理。”
  忠叔点头答应,宋楠出了厅门,命人备马,一大早便来宋府混迹的李大牛闻讯赶来,闻听宋楠要去国公府,愕然道:“少爷,您不是说再不去国公府了么?怎地今日要去?”
  宋楠笑道:“那是气话,毕竟是小郡主的娘家,再说今日是大年初一,我既没送拜帖人便要去一趟,否则夫人如何自处?再说小公爷对我还是不错的。”
  大牛想了想点头道:“说的是,大牛虽不太懂,但也觉得咱们跟国公府还是不要闹僵了为好。老国公爷的面子大,看不起咱们小户人家出身也情有可原,但毕竟他还是将夫人嫁给了少爷,这说明老国公其实还是对少爷满意的,至于为何上次不帮少爷,俺便想不明白了。”
  宋楠呵呵笑道:“你不明白我明白,我去去便来,你不用跟着了。”
  李大牛忙道:“那怎么成,俺去牵马陪您一起去,您放了王勇他们的假,这护卫之职便由俺担着了。”
  宋楠摆手道:“得了,你还是去找你的萍儿姐吧。”
  李大牛登时满脸通红道:“少爷,你都知道啦。”
  宋楠哈哈笑道:“当我是聋子瞎子么?你对萍儿有意思的事情后院可都知道,这一大早你不陪父母在家过年,跑来我这里作甚?还不是要见见意中人么?爷我可是过来人。”
  李大牛扭捏道:“爷不怪俺么?”
  宋楠道:“我怪你作甚?萍儿虽打小伺候我,但我可是把她当姐姐待的,如今也二十出头了,上回娘亲要给她说亲事,她硬是不同意,她若是能跟了你也算是亲上加亲了。本来我想给你物色个好人家,凭你现在的身份,娶个官小姐是没问题的,但你既然中意萍儿,那都是缘分使然,我也是同意的。”
  李大牛噗通跪倒道:“多谢少爷成全,俺不稀罕什么官小姐,俺只喜欢萍儿。”
  宋楠忙扶他起来道:“你我总角之交,亲如兄弟,外人前自然要端着架子,但在家里便不要这么拘礼了。这事儿我允了,过了年寻个吉日便给你们办了,你宋大娘也必会同意,既然你娶了萍儿是要做正妻的,我便求母亲收了萍儿当义女,这样身份上也是合适的。”
  李大牛激动的眼泪都要流下来了,怔怔站在原地说不出话来,宋楠微笑扬鞭,马儿出门之后李大牛才回过神来,一蹦三尺高,央了一名婢女去后院找萍儿出来。
  萍儿满脸通红的来到前院,李大牛一把将她拉到一旁的屋角,萍儿甩手道:“你作甚么?刚刚才见了,你怎地还不走?叫少爷夫人们看见了我可说不清。”
  李大牛结结巴巴的将宋楠答应的事情说了一遍,萍儿愣了半晌,忽然眼圈一红吧嗒吧嗒落下泪来。一对小情人偷摸着互相喜欢了两年,今日终于愿望得遂,不由的喜极而泣。
  ……
  英国公府别苑中,宋楠的到来多少让张仑有些意外,自己虽极力挽回和宋楠的关系,在朝上不惜顶着老爷子的面子替宋楠说话,回头又私自要将日中坊的奋武营老营驻地打算借与宋楠的神枢营驻扎,可惜宋楠毫不领情,一口拒绝。
  张仑长吁短叹了几日,心中本以为这个妹夫恐怕是再也不会登国公府的门了,又担心小郡主因此会在宋家失宠,很是揪心了几日;闻卫士来报宋楠来访,张仑赶紧出来迎接,柳氏在后面喊他要他换身得体的衣服张仑也充耳不闻。
  宋楠站在国公府别苑那座大的不像话的前院之中,院中依旧花团锦簇,即便是冬日,这里也像是世外桃源一般;想起当日第一次登国公府之时的心情,那时候心情惴惴处处加着小心,生恐说错话走错路。
  如今一晃数年过去,国公府也来了不少趟,每来一次,对这里的敬畏便少了一分,今日看过去,除了地方宽敞些,屋宇高大些,景致好看些,和其他人家的大宅子倒也没什么两样。里边住着的国公爷和小公爷也在宋楠眼中褪去了威严和神秘,变得世故和普通起来。
  “宋楠,你怎么亲自来了,也不提前送个名帖来。”张仑站在大厅前的台阶上远远的拱手。
  宋楠笑着还礼道:“老爷子和小公爷喜欢清静,过年的时候必在别苑之中,我知道肯定在家的,只是不知道是否打搅了老爷子和小公爷的清静。”
  张仑故作不悦道:“哎,你如今也说这样的话了,倒显得你和我国公府之间隔阂了许多。”
  宋楠微笑不语,跟着张仑进了厅内,落座上茶之后,两人随便聊了些家常,见宋楠始终不愿说及两家之间的芥蒂,张仑先忍不住了。
  “宋楠啊,你是知道我的态度的,我张仑可认了你这个朋友的,老爷子那里毕竟面子上抹不开,难不成你一直跟我们这么僵持着不成?咱们这只能算是家事,老这样岂不是让外人笑话。”
  “小公爷说的哪里话,我今日前来便是专程向小公爷道谢的,那日在朝堂上,小公爷为我直言,还当众受了老公爷的板子,我心里着实过意不去。记得当初在正南坊的时候,小公爷出面调解替我解了与东厂番子殴斗之围,从那时起,我宋楠便将小公爷视为朋友了。何况今日我们成了亲戚,更是不会因为些许小事便责怪小公爷,宋楠不是这样的人,我只是不喜出尔反尔之人罢了。”
  张仑摇头叹道:“我不敢言老爷子之过,但我看的出,其实老爷子对你并没什么坏心思,他只是竭力想维护我国公府的威名罢了。团营的侯爷们集体抵制你,他身为团营总督又能如何?难道逼着大伙儿倒向徐光祚么?当然事前老爷子没好生的听你谋划便武断的做出决定,这是他的失误。老爷子自己恐也知道做的有些过分了。”
  宋楠道:“我明白,这件事本无对错,孩童眼中才有对错,成人世界却只有利弊。老爷子这么做也是利弊权衡使然,我不能对他有所指谪。不过此事确实令我很失望,小公爷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今后我恐不能如之前那般的对老公爷,我做不到这一点。然对小公爷和国公府而言,我依旧是国公府的女婿和小公爷的朋友,对媗儿我也不会有什么偏见,宋楠虽不成器,但起码是个有见识的人,不会如市井匹夫那般的市侩。”
  张仑点头道:“我明白,然则你要不要见一见老爷子呢?”
  宋楠微一思索道:“便见一见吧,大过年的,也该给老爷子请个安。”
  张仑起身带路,两人穿过数道庭院,来到三进的一处小庭院外,宋楠记得这里,这是那一次自己和小郡主关系公开之后,小郡主被困足府中,自己来找小郡主时,便被引到这间庭院之中,那时候的张懋还正自己跟自己摆着棋局。
  院子里暖烘烘的,冬日的寒风被挡在四周的房舍之外,太阳斜射下来,将半个庭院晒的一片金黄温暖;张仑领着宋楠迈入院子里,角落的葫芦架下,一桌一椅一盘棋一壶茶,张懋老僧入定一般的坐在那里,背对着宋楠和张仑。
  张仑欲上前说话,宋楠却一把拉住了他,轻声道:“你听。”
  张仑止步侧耳,但听呼噜噜之声传来,绵延不绝而有节奏,不由得一愣。
  “老爷子睡着了。”宋楠低声道。
  张仑皱眉道:“这帮下人也不知怎么办事的,大冬天的怎能任由老爷子在外边睡觉,这不是要冻坏身体么?”
  张仑快步走上前去,宋楠也紧跟着他走近,两人绕到张懋面前,但见张懋闭着眼睛,嘴巴张开,头上银丝飞舞杂乱,脸上皱纹如斧削刀刻一般,正自熟睡打着呼噜。
  宋楠看着面前这张脸,忽然心中升起怜悯之感,这个经历了数十年风雨的老人,给人的感觉永远是强势和狠厉,但他睡着的样子却是这般的苍老和颓唐。那眼角的白蚀之物,张开的口中流出的口涎都在传达一个信号:这个人已经太老了,老到皮松肉垂,老到无法肌肉和神经已经无法在放松时控制他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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