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八章 地上有群绵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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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一早。
  安容顺不解地坐在汽车里,嘟哝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一大早起来,慕容和雪儿都不见了?这走也不和长辈打声招呼。夜思刚刚死了丈夫,好歹我们亲戚一场,今日就是杨长宁的追悼会,我们家总要有人出面的——”
  见林纪楠面色凝重,安容顺道“为什么要这么早赶回云水?程瑞刚刚出生,我这个做奶奶的想多陪陪我这乖孙——”
  “光义,爱娇,也是你的孙子和孙女,为了他们的安全,我们必须马上离开——”林纪楠不容辩驳地说道。
  眼见到林光义,林爱娇,张芝兰等人上了另两辆汽车,林纪楠道“开车吧——”
  三辆汽车载着林纪楠,安容顺,张芝兰,孟木娘,林光义等人朝云水古镇开去。
  尽管不明白自己爹为何要匆匆离开,尽管不解林慕容夫妻两人为何不告而别,但林桐卓没有心思想这些。
  除了一些中小股东的股份没有收购到,自己和单凯两人所拥有的股份已经是许家绣品公司最大的,自己将在今天将自己名下的股份全部转到单凯的名下,并且会在今日将重新召开股东大会的函件派专人送到各个股东手中。
  11月最后一天,决一死战的时刻即将到来了。
  ……
  上午十时,金中酒店。
  一场盛大的追悼会在无数记者的镁光灯下召开了。
  上海商业总会主席傅筱庵手拿追悼词,对着话筒,边念边用手帕擦拭着眼睛。饱含深情的追悼词讲述了连任三届非租界华人商会主席的杨长宁做出的无数贡献,对上海经济发展做出的辉煌贡献,对中国经济做出的卓越贡献。
  大大的黑白照片悬挂在黑色幕布上,无数花圈被安置在四周。
  杨长宁的灵柩被摆放在幕布下。
  身穿麻布衣,头上戴着白布的林夜思红肿着双眼接受着众多上海各界名流的吊唁安慰。
  小小的杨智宝披麻带孝,怒目圆睁,他想不明白自己父亲的死为何要这样大张旗鼓,更不明白为什么会在人群中,四周,隐藏了众多身穿便衣的人,这些人突然冲进自己家中,威逼所有人“闭嘴”,不许谈及任何与那日有关的事情。
  双拳紧握。愤怒。
  忽然,人群骚动起来。
  上海滩著名的大明星秋岚小姐挽着一个男人的胳膊,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人们的骚动不是来自秋岚的美貌,皆因这女明星所挽住的男人——曾仲鸣。
  曾仲鸣曾留学法国,后获文学博士学位。1925年回国后,历任国民政府秘书、汪精卫秘书、国民党中央候补执行委员、中央政治会议副秘书长、铁道部次长兼交通部次长等职。
  尽管老男人黑泽不满夜来香处决杨长宁的方式,但圣战即将来临,必须拿下众多国民党高级军官和将领。
  来不及训斥和惩罚夜来香,老男人黑泽给夜来香派了新任务——勾结曾仲鸣,使曾仲鸣成为日本间谍组织安插在国民党内部的高级人士。
  此时的曾仲鸣单纯地以为自己走了桃花运,哪里知道这个主动贴上来的大明星是一枚糖衣炮弹?
  尽管此时的他是意志坚定的国民党员,但最终他还是叛国投敌,从事了大量卖国活动,1939年3月21日凌晨,在河内汪精卫寓所中,被前来刺杀汪精卫的军统特务误刺身死。
  林夜思没有想到夜来香竟然胆大包天,主动来到便衣特务众多的追悼会。
  早已经注视到夜来香的中统便衣特务们朝这边缓缓走来,人人的手朝衣服口袋摸去。
  突然,曾仲鸣大声道“杨夫人,您一定要节哀,长宁兄是为了咱们大民国鞠躬尽瘁了,劳苦功高啊——”
  言语间,曾仲鸣握住了林夜思的双手。
  夜来香扭动过来,突然用一只胳膊搂住林夜思的脖子,一只抓着丝巾的手抵在林夜思的胸口。
  在众人看来,那只是被手抓住的丝巾,但林夜思清楚地感受到了枪口的冰凉。
  丝巾里藏匿着一把小巧的女士手枪。
  低低的声音在林夜思耳畔响起。
  “我们是第一次见面,第一次,第一次——”
  林夜思明白过来,林夜思在威胁自己。
  “我杀了你——”杨智宝冲了过来,想撞倒夜来香。
  林夜思连忙推开夜来香,一把拉住杨智宝,用手捂住杨智宝的嘴巴,道“儿子,你不要乱说话,这位女士是第一次见,你一定是认错人了——”
  杨智宝挣扎着。
  众人的目光齐齐投射到这边。
  夜来香转过头来,看着众多的便衣特务,意味深长地说道“我秋岚演了太多片子,人人自然是见过我,不过,相似的人太多,保不齐,我会被人误解为某人——”
  曾仲鸣用胳膊搂住夜来香的肩膀,一拍胸脯,讨好地恭维道“哪个不长眼的敢误解我的秋岚小姐?”
  嘤嘤——
  夜来香转身娇滴滴地贴到曾仲鸣的身上,撒娇道“有次长大人这句话,秋岚我心满意足。”
  特务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有曾仲鸣做护身符,自己这些小虾米怎么敢当场抓人?明哲保身,这些吃拿卡要,把命看得金贵得很的特务们决定将这棘手的问题甩给上海特务办的新任主任张光辉。
  夜来香挽着曾仲鸣的胳膊,大摇大摆,得意洋洋,无限风情地走出了追悼会现场。
  当二人彻底消失时,林夜思哭泣着对杨智宝,说“儿子,你真的认错人了,她不是——”
  猛的将林夜思的手推开,杨智宝愤怒道“娘——”
  “智宝,不要让娘伤心——”林夜思红肿着眼睛,无力地说道。
  大哭,杨智宝一把抱住林夜思的腰,道“娘——”
  ……
  杨长宁的死如此光辉,各大报纸都列了专门的版面纪念这位兢兢业业的非租界华人商会主席的为民为国的丰功伟绩的一生。
  除了中统特务处的一些人和日本间谍组织及一些相关人,没有人知道杨长宁是一个潜伏在商界多年的日本大间谍,更无人知道围绕杨长宁所发生的一系列故事。
  由于攀附上曾仲鸣,由于某些不为外人道的权钱交易,由于日本间谍组织的活动,夜来香继续大摇大摆地活动在上海滩,恣意张扬地过着纸醉金迷的日子。
  ……
  十六铺。
  心里挂念着孟水芸,杨长宁安葬后,林夜思便带着杨智宝来到十六铺看望孟水芸母子。
  刚进客厅,便听到众人的劝阻之声。
  “水芸,你还在坐月子,你不要胡闹,这一出去,万一受了风,那可是一辈子的事情——”秋嫂急道。
  “你这着急上火的又有什么用?桐卓私自调拨了六十万大洋也是为了林家,爱薇的钱早晚也是为了恢复林家荣光所用,你这上火导致奶水都变了,你看看小程瑞吃了你的奶水,连续几天都在上火。为了他,你也不能急啊——”老画师萧竹开解道。
  抱着林程瑞的孟水芸焦急地哭道“还有十天了,十天了,再有十天就是归还金诚银行一百二十万大洋的日子,我筹集到三十万,爱薇账目上有三十万,还差六十万,我必须出去,我必须借到六十万,否则——”
  “否则会怎么样?哪个银行也不会因为到日子没有还款就杀人啊?不过是利息加高,或有罚金——”林纪香道。
  “姑姑你不明白的,你们全都不明白,事情不像你们想的那么简单——”孟水芸边说边将怀里的林程瑞递送给秋嫂,道“我得出去——”
  就在孟水芸脚要落地时,门外传来翠荣的声音,翠荣喊道“大小姐,你为何不进来看看小少爷?你为何刚来就带着智宝少爷离开?”
  隐约传来林夜思的声音“临时想起什么,改日再来——”
  “大姐?”
  孟水芸跑向窗户,透过窗玻璃朝外望去,那个穿着黑色旗袍,胸上戴着白花的女人正是林夜思。
  那个不断扭头朝洋楼望来的小男孩则是杨智宝。
  就在孟水芸困惑不解时,翠荣拿着一封函件走了进来,道“孟经理,明日就是上海非租界商会主席选举日,这是上海商业总会给爱薇公司发的参与选举的函件,我们要出席吗?”
  心焦地接过那函件,孟水芸道“当然要出席,你忘记了,我也是竞选人之一啊——”
  ……
  翌日,荣康大厦广场。
  人山人海,万千的人聚集在这里要投票选举出新一届的非租界华人商会主席。来的人大多数都是中型或大型的工厂或公司的代表。
  很多小公司或小商户放弃了投票权。
  尽管很多公司和商户弃选,但今日来的人数还是创造了历史之最,这大大出乎所有人的料想。
  一个瘦高的男人弯着腰,恭敬地对上海商业总会主席傅筱庵,说道“傅主席,在您的领导下,我们广大的商人们的民主意识得到大幅度的提高,如今都很重视选举了——”
  五十八岁的傅筱庵轻轻抚摸着胡须,对于这样的恭维话,早已听腻的他根本不往心里去。
  脑海中不断地浮现出一件件精美的玉器,古董,字画。
  这个一脸奸猾的老者在心中暗暗道:杨长宁,你死得晚啊,你若早几年死掉,我也早些年发财——
  众多想竞选非租界华人商会主席一职的商人们使出了浑身解数,除了到处拉票,更是向傅筱庵进贡了无数财物。
  许茹宝坐在一张椅子上,透过墨镜看着不远处坐在主席台上的傅筱庵,眼睛里流露出不屑。
  同许多想竞选的商人一样,许茹宝也为傅筱庵进贡了,而且是进贡最多的那个。
  许茹宝相信凭借许明嵩等人的大力拉票,和自己砸给傅筱庵的财物,此次竞选,自己定是十拿九稳。
  人群似乎有些骚动,许茹宝扭头望去,竟是头戴月子帽,身上裹着风衣的孟水芸。孟水芸在几人搀扶下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
  坐在许茹宝身边的许明嵩道“哎呀,这人真是不知趣,明明没希望,还要跑这里坐上一坐,纯粹一个傻冒——”
  “都安静了,下面工作人员会将选票分发下去,诸位都要本着为上海经济负责的态度来填写——”
  选举按部就班的进行着。
  时间一点儿点儿过去。
  众多人在整理选票,当场唱票。
  有人在唱票“周盛雄1895票,百东河908票……”
  当念到许茹宝时,唱票人露出惊喜的神情“许茹宝的选票有2793票——”
  一个个竞选人的票数在不断地唱着。
  没有人超过许茹宝。
  许明嵩兴奋地双腿直哆嗦,道“堂姐,肯定是你了,我们一定能赢——”
  突然,唱票人露出惊讶的神情,道“孟水芸有3902票——”
  “啪——”一巴掌狠狠抽在许明嵩的脸上,许茹宝愤恨地看着许明嵩。
  许明嵩难以置信地捂着面颊,道“怎么会?怎么可能?”
  不等许明嵩把话讲完,唱票人大张着嘴巴,结结巴巴地说道“保之澜4856票——”
  全场哗然。
  无论是许茹宝,还是孟水芸,还是其他人,都是上海滩多少有些名气的商人,这个“保之澜”又是哪一位?
  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一个身穿黑色西装,身披风衣,头戴礼帽,手戴白手套的青年男子在众多随从的簇拥下走上主席台。
  青年将帽子摘下,朝众人弯腰鞠躬,当许茹宝和孟水芸等人看清楚那青年的模样时,均是大吃一惊。
  许明嵩差点儿从椅子上跌落在地。
  青年看着孟水芸的眼睛,道“
  天上有朵彩云
  飘呀飘地飘过来
  地上有群绵羊
  跑呀跑地跑过来
  远方有着歌声
  飘呀飘哎飘过来
  ……”
  孟水芸的眼睛湿润了,这首山歌是自己经常唱给自己最小的弟弟听的,每当他闹觉,不好好睡觉时,自己总会轻轻拍着他,一遍遍地唱着这首歌。
  “水新,真的是你吗?”孟水芸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
  青年突然举起左手,伸展着手指,做了几个有力的姿势,似在抓取,又似在握拳。
  慷慨激昂的演说,配合着青年复杂多变的面部表情。
  本惊惧的人们逐渐被青年的演讲带入进去。
  人们渐渐忘记就在刚才见到这青年走上主席台的瞬间,那一刹那的诧异——为何和当年的报纸上的那个被大火焚烧的犯人如此相像?
  但那个活动自如的左手小指又明确地证明,他不是,他只是一个和孟水新长相极其相似的青年而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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