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一九八〇 第2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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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欣踩着板车回去,到家发现梁奶奶不在床上躺着了。想来是能下床走动了,心头松了口气。梁欣打算把今儿赚的钱塞起来再做饭,等梁奶奶回来吃。她把自己藏得钱挖出来,连着今儿赚的,又细细数了一遍。心头记着小本子上的数目,却怎么算怎么少了两块钱。
  梁欣数了很多遍,还是少两块。她心里直犯嘀咕,想着难不成自己记错账了?这家里没别人了,别说梁奶奶发现不了这藏钱的地方。就是发现了,她也不会从中偷摸拿走两块的。
  犯了一阵嘀咕,确实少了两块,梁欣一时也没个头绪。她只好在小本子上加了一笔:-2元。
  把钱换了个地方,继续重新收好。梁欣到了外间,瞧着家里也没什么吃的,便烧了米粥。房子角落的灰缸里有梁奶奶的腌的酸菜,都是切碎了腌的。梁欣捏了两团出来,烧热水洗了,炒了一盘出来。
  等菜炒好,梁奶奶从外头回来,慢着步子进屋,坐下就说:“欣儿回来啦?”
  “嗯,饭做好了,奶奶吃吧。”梁欣把米粥盛好,拿出馒头。
  “这天太冷了。”梁奶奶拿起筷子:“去上了趟厕所,冻得腚头全麻了,好容易爬起来。”
  话音刚落,梁依萍到了屋前。她手里端着碗,上头用布盖着,到屋里方才掀了,说:“要知道梁欣回来,家里做饭了,我就不送来了。”
  梁欣伸头看了一眼,是一碗红薯粥,比她烧的白米粥可有味多了。她把碗端到梁奶奶面前,说:“不算白送,让奶奶吃。”
  梁奶奶又要往梁欣面前,梁欣抬手一挡:“奶奶快吃吧,吃完我给你生个火盆,你在家烤烤。”
  “吃吧吃吧,别瞎客气。”梁依萍把梁奶奶的手按回去,梁奶奶只好把白米粥换成了红薯粥来吃。
  梁依萍在桌子旁边坐下来,没有要走的意思,看着梁欣问:“怎么样啊?吃完去找她理论去不?”
  “去。”梁欣道:“要不我回来干什么?我辞了主家一顿饭呢,就为这事儿。”
  “要不要姑妈陪你一起,给你撑个场子。我就往那站站,也有她怕的。”梁依萍道。
  梁奶奶大概听懂了话语里的七八分,只问:“找谁理论去?又出什么幺蛾子呢?”
  梁欣咬了口馒头:“奶奶你在家取着暖,往后别的事都少管,没的气坏了身子,不值当。要出头的,你告诉我,砸锅还是上房揭瓦,我都能!”
  梁依萍听这话笑:“这是我认识的大侄女么?”
  “还不都是你带坏的!”梁奶奶拿筷子打了梁依萍一下,又看向梁欣:“梁欣可别学你小姑,那么泼辣做什么?你还小,要你出什么头?你好好念书,就成了,其他管那么多做什么?”
  “我再不管,不知您又被谁气倒下了。”梁欣道。
  梁依萍只在旁边笑,乐得很。
  梁奶奶瞪了她一眼:“当我老糊涂呢!是不是找姓王的去?不许去,好生在家呆着!”
  “妈,那你可就管不了了。我看啊,今天欣儿要不要说法来,心里怄的气可解不了。总之我跟着她,不会叫她吃亏的,你怕什么?”
  “我怕什么?”梁奶奶看向梁依萍:“我怕好好的孩子被你撺掇坏咯!就你给起的势,一次两次就被你给带偏了道儿了。咱们欣儿仁义,跟你不一样了。”
  “瞧您这话说的,我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人一样。我是您亲闺女哪,比孙女儿亲!”
  “亲也不能这样!”
  梁奶奶是站在大人的角度上护着梁欣的,梁欣自然知道。但也真如梁依萍所说,这回不要个说法回来,她是不会算了的!
  吃完了午饭,哄得梁奶奶在家挨着火盆子取暖,梁欣便跟梁依萍出去了。沿着庄子,一直往东去,路上梁依萍就问:“你想怎么着?”
  梁欣道:“先找石子儿转头瓦砾子,往她家扔去,把她扔出来再说!”
  梁依萍简直要捧肚子笑了,扒着梁欣的胳膊问:“梁欣,你跟小姑说,你到底咋的了?受啥刺激了?”
  “没受啥刺激,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梁欣还是一本正经的。
  她越一本正经说着那撒泼的报复法子,梁依萍就越觉得她好玩。笑了一气,直要直不起腰来,也不管她是咋的了。总之这幅模样,瞧着比以前那是顺心太多了。
  而要说真咋的了,还是昨晚上回来路上遇到那事。那事凶险,只差那么一步。如果真的发生了,梁欣觉得让自己杀了那男人自己也下得去手。割肉挖眼的恶毒事,许也是做得出来了。即便没发生,那男人被拍了一砖头,又被庄敬言踹烂了自行车给扔进了河里,也是极解恨痛快的。
  打那后,梁欣不想做好人了。你做再好的人,在别人眼里未必好,哪日不幸,该遭的罪还是要遭。如果你坏了,兴许旁人还不敢欺负到你头上。像梁依萍这样,十里八村的见着她就避,这会儿想想一点儿也不是坏事。这会儿让她跟梁依萍狼狈为奸,横行乡间,她愿意得很呢!
  到了王婶子家那头,白日里大门是开着的。梁欣偏不去敲门,捡了一堆的石子儿砖头往她家院子里扔。扔一块,嘴里高声一句:“给王婶子问好!”
  冬日里田间没事,谁家都闲。男人们吃了饭出去打麻将打桥牌,女人们一窝堆在家里做针线。就这会儿,许青莲也正坐在王婶子家的堂屋里呢,跟庄子上的几个妇人一起。
  听着外头叮当响的,妇人们不过问一句:“有谁找你呢?你出去看看。”
  王婶子放下手里的针线,刚出门刚好一颗石子儿落了下来,正打在她胳膊上。隔着棉衣,倒不疼,她叱骂一句:“哪个小王八羔子,作死呢!”
  “婶子许我进去不?”梁欣站在门口,探着头问。
  “梁欣?”王婶子侧头看了看。
  梁欣从门侧出来,笑着道:“还有我小姑哪,来问您好,好些日子不见您了,想得慌!”
  王婶子一听这话就瘆得慌,知道这两人来没好事。她伸手往屋里招了招,对许青莲说:“嫂子快出来,你这大闺女发疯哪!”
  “发什么疯?”许青莲搁下手里的东西出来,只见梁欣笑意盈盈地进了院子,手里还拿着砖头。这哪里还有好人家姑娘的样子,许青莲眼睛一瞪,厉声道:“梁欣,你要死了!”
  “我要不要死的,是我的事。”梁欣还是笑,看着屋里的妇人都出来了,然后看向王婶子,盯着她说:“你把在我奶奶面前说的话,在我面前再说一遍。说得一字不差,今儿我就算了,要是差一个字,我今儿就是个疯子。”
  王婶子明白她是找上门来算账的了,心里着急,偏男人又不在家。她看看梁欣,忽有些讨好意味,笑着道:“欣儿有话好好说,动粗做什么?”
  “我不跟你动粗,你把我奶奶气回家躺着!你能耐,你怎么不冲我,你冲我奶奶!你到处说我瞎话,这账也要算!”梁欣颠了颠手里的砖:“暑假的砖搬多了,最知道有几斤几两了。也最知道,这一砖下去,是个死还是个残。”
  人都是欺软怕硬的,这会儿王婶子气弱得很,下意识往许青莲身后躲了躲,小声说:“嫂子,你管管呀!”
  许青莲砸手:“我也得能管的了啊!”
  看梁欣这六亲不认的样子,其他妇人也不敢出声,只有看热闹的份。原来王婶子在她们面前说的话,她们也知道的,只许青莲不知道。说她亲闺女的,自然不能让她知道。
  许青莲看向梁欣,不过问她:“你发什么疯呢?好好的!”
  “看来昨儿婶子和奶奶吵架的时候,亲妈你是不在啊。我是你生你养的,我什么人你不知道?婶子说我多少黑话,你问问她!我过了年才刚十四,就能做出她嘴里说的下作事,婶子真是抬举我啊!婶子你自己做不了生意,干不来买卖,专程把别人说成狐狸精,干些恶心勾当。天底下比你能耐的人多了,都要让你知道她们的法子,你早发了。谁愿告诉你了?偏就爱看你穷,踩着你乐呵!”
  许青莲听出了话音,转头问王婶子:“你说梁欣啥了?”
  “我……”王婶子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旁人在旁边也不好出声。这恼人的事,可不能掺和。许青莲这是明白了,不过皱眉看王婶子问:“你说她有下作的事,你哪只眼睛看见了?平白造这种谣,你还跟我一处好,我当你是人呢!她梁欣再是不懂事的,也不会做这样的事!我养这么大的闺女,由不得你们胡说!”说着往屋里收拾东西,头也不回去了。
  王婶子拉不住人,这边又有梁欣堵着,直问她:“各位婶子娘的都在,王婶子你今儿就把话说明白了,再给我奶奶道个歉去。否则,这事儿没完。”
  这事儿本来就是王婶子自己造的谣,话越传越离谱也越真。好在就是前后几个庄子的妇人知道,一起添油加醋嚼舌根子。王婶子心里没底,自然就落了下风。
  梁欣今儿生猛得很,身后又站个只是看热闹的梁依萍。虽说是看热闹,指不定梁欣哪里受了憋屈,她就上来了。王婶子知弄不过这两人,她身后的又不会帮她,自己又理亏,一直间只是踟蹰。
  看得梁依萍也是不耐了,开口说:“哎哟我说大嫂子,您编的瞎话损我侄女儿又把我妈气倒了。我是想着咱大侄女长大了出息了,让她来料理了这事儿。你想,要不是,能有你在这里做针线的功夫?谁欺负我梁依萍的亲妈,那不跟欺负我一样儿吗?”
  “那话到底是真的假的啊?是你打听来的,还是瞧见了,还是怎么啊?”王婶子身后的几个妇人也耐不住了,小声问王婶子。
  王婶子咬了咬牙,回了句:“我连蒙带猜,编出来的!”
  “哎哟大妹子!”身后妇人道了声:“这瞎话能编吗?人清清白白的大闺女,叫你坏了名声,往后不嫁人了?再是有仇的,也不能这样儿!再说了,人家跟你也没仇。要是我,也不给你进货的地方,给你了人赚什么吃呀?这都是本本分分的生意,倒叫你说的……”
  另一妇人又接话说:“罢了罢了,也别跟她在这里僵了,赶紧给人梁大妈道个歉去。年纪那么大,被你气得倒床不起,也是你的罪过……”
  ☆、第30章 ◇◇030◇◇
  王婶子终究去给梁奶奶致了歉,还拿了两个鸡蛋过来。梁奶奶看她诚恳,又亲自承认造了梁欣的谣,还了梁欣清白,她才收下那两个鸡蛋,算是翻过这篇儿去了。
  邻里间吵架打架的事常有,结仇老死不相往来的也有。但人都登门舔脸地道歉,这仇就不能这边儿结着了,该解的还得解。这事儿让梁欣觉得可心的,就是许青莲的态度。在关键问题上,她还是护短的。可心也不过就一阵,平日里她出去散播自己不好的地方,那还是不能一笔勾销的。不过就是,自家的孩子,自个儿能说,别人不能瞎造谣。
  破了谣言后,梁欣还是原来的生活状态。当天下午逼着王婶子致了歉,晚上把她给的两个鸡蛋煮了,和梁奶奶一人一个。到了第二天,仍旧往镇上卖水果去,再到舒家做家务。
  从这时候算起,到年上还有两三个月的时间。王婶子的事情也让梁欣思考了,觉得卖水果这营生不好再干下去。不出岔子还好,万一出了岔子,又是一番波折。于是她决定好了,卖了这一周,往后便不卖了。总之她有保姆的工资,够吃够喝够攒下的。
  第二天梁欣卖了半天的水果,把余下的都搬进了舒家的屋子,跟舒清华说:“不要钱,你留着,跟叔叔一起吃。”
  “你还是问他要钱吧,没有白给东西的道理。”舒清华坐在沙发上,并不知道起身帮她搬两趟。娇惯出来的孩子,那就是跟穷人家的不一样,不晓得做事!
  梁欣不管他说什么,把水果搬完了,心头一阵松劲。她又问舒清华想吃什么,得的结果永远都是一样儿的:“随便。”
  随便就好,于是梁欣就按着自己的意思做去。每天变着花样儿做饭,也有自己的乐趣。或者是自己嘴馋想吃的,做得也开心。但如果他要是天天要求多多,还挑刺儿,这活就不好干了。
  吃了午饭,两人仍是在家里看书做作业。梁欣现在问舒清华的问题变少了,总归是找到了适合自己的学习法子,遇到问题多也能巧妙地找到解决方法。实在解决不了,才会拿过来问舒清华。
  舒清华当她老师当习惯了,解答的时候也越来越能说得清楚。三言两语一个问题,说得梁欣豁然开朗。
  展眼到了期末考试,梁欣有了一个学期的底子,再也不是期中那会儿怕考试的姑娘。她拿着笔的手也不抖了,也不需要考前一个劲跑厕所。要不是期中的时候跑厕所,还不认识庄敬言呢。认识了庄敬言之后,经历过一些风波,最后结果倒好,两个村里来的娃,真成了朋友了。
  跟庄敬言在一起时候的梁欣跟舒清华或跟别人在一起时候都是不一样的,她觉得自在,什么话都说得出口,不需拘束什么。心里头被前一世压制的东西,都被他一点点引了出来。她才知道,自己原来也有泼辣不沉稳的一面。五十岁的女人,也能想事简单得跟个十三岁女孩子一样。
  梁欣有点喜欢庄敬言身上那不拘一格的小痞子气质,让她拍她的背就想教训他。教训得多了,他也听,是好事。期末考考完的时候,庄敬言颠颠儿地跑到梁欣教室门前,招了招手叫她出去。到了外头,他得意洋洋跟梁欣说:“我烟戒了!”
  梁欣白了他一眼:“我当什么大事呢。”
  “这事儿还不大?”庄敬言看她:“你不知道多难,我好容易忍下来的。你不夸我吗?我这么听话!”
  梁欣眯眼看他,总觉得他在自己面前过孩子气了,真想像摸小狗摸摸他,最后耐着浑身起鸡皮疙瘩说了句:“你真棒!”
  庄敬言得意,一甩头就走了,又是一枚小痞子样儿。
  从教室前面走进去,到半道上被周晓霞拉了胳膊,问:“你跟他怎么回事啊?瞧着不对啊。”
  梁欣怕了拍她的手:“没你想的什么事。”然后拉下她的手,回到座位上。
  却是刚坐下一会儿,舒清华又冷不丁出声问:“你最近跟他走得很近吧?”
  “嗯……”梁欣拖着尾音儿:“还好。”
  “我看到了,每周周五放学,你都是坐他自行车回家的。”舒清华说。
  梁欣没想到舒清华还会注意到这些事,又不知道他特意说出来干嘛。但也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梁欣就点了头说:“之前回去的路上遇到过一次危险,是他救了我,然后每周就一起走了。要不然……不安全……”
  舒清华看向她:“什么危险?”
  梁欣觉得那事儿没法说,只好说:“过去了,没什么。”
  管自己家保姆的私事显然是管太宽了,舒清华没有再问,回过头去收拾自己的书本课桌。待会儿班主任来开个小班会,就该放假了。过两天来拿成绩单,彻底开始寒假生活。
  庄敬言家里不算穷,说起来还算是富裕的。他爸爸也每天各个集市的跑做生意,每月赚的钱不少,至少家里吃得起鸡蛋,偶尔还能吃上顿五花肉。他开始放学跟踪梁欣那会儿,跟她一样是步行,后来梁欣同意跟他一起放学,就把自己的自行车又骑上了。
  梁欣收拾了课桌书本,把多余的东西往宿舍里抱。在宿舍又收拾了一番,卷起铺盖枕头,和周晓霞王婷打了招呼就走。周晓霞还有话要跟她说的,怎奈自己东西太多,收拾不及梁欣就先走了。
  梁欣出了学校大门,庄敬言还是跟每次周五一样在门外等着她。她走过去,落落大方,“回家吧,放假真好。”
  “好是好,你考试考怎么样?”庄敬言让梁欣先上自行车,自己才踩了踏板骑动起来。
  梁欣觉得问成绩这种话从庄敬言嘴里说出来简直稀奇,她笑了笑,反问他:“你考得怎么样?”
  庄敬言一边骑车一边道:“我无所谓的,好不好都一样。我看你挺下功夫的,考不好岂不是伤心嘛?你要是伤心,我得安慰你啊。”
  梁欣又觉得,庄敬言在自己面前简直是个话唠。哪怕她不说话,都不怕冷清了。真的是和舒清华完全相反的性子,所以人和人之间的差异还真是大。
  看梁欣坐在车后座不出声,庄敬言又自顾说:“你是不是嫌我话多啊?我在别人面前话不多的,就在你面前多。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一辈子都说不完哪!”
  梁欣看他说说又要扯到喜欢的事情上去,忙抬手打了下他的背,打断他的话道:“快跑!”
  “你把我当马赶啊!”庄敬言说着从车子上空站起来,踩得车子飞一般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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