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倾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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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萧恕错愕地抬眼看过去, 入目先是双粉嫩的拖鞋,再是白皙修长的腿。
  乔卿久人站在门口, 手里端着个空盘子。
  她穿了件吊带绸面睡裙, 裙子不长,卡在大腿中间,露出细长直的腿。
  脑袋上顶着干发帽, 端着副刚洗过澡的模样。
  黑眸流转, 神色微讶,粉唇微微开合, 没发出声音。
  显然也是没想过会萧恕坐在自己门口的。
  萧恕眼里闪过丝转瞬即逝的光, 然后陡然平静下来, 神色淡然的仰头对上乔卿久的脸。
  乔卿久并不避讳他的视线, 也光明正大的看过去。
  视线胶着。
  八号院坐落在西四胡同最中心, 深夜安静的出奇。
  完全隔绝了现代社会的汽车轰鸣, 只有昆虫在草垛里,模糊不清的发出细弱声响,飞蛾扑撞在院外路灯上, 直挺挺的落下来。
  方塘里锦鲤浮在水面, 吐出连串的泡泡, 呼吸完毕又心满意足的甩着尾, 钻进荷叶底下。
  泛起涟漪的水面渐渐恢复了平静, 又一次把月亮揽到自己怀里抱好。
  乔卿久的睡裙贴身, 勾勒出属于少女的姣好弧线, v字领,细吊带卡在白皙平直的肩头,锁骨凹凸有致。
  这样的身材配上那张清纯无辜的脸, 看的萧恕眼皮一跳。
  他稍稍收回眼神, 拇指在食指上半指节至关节处来回摩挲着。
  漫不经心,更没有半分开口准备解释他为什么会坐在人家门口的意思。
  沉默了两分钟后,乔卿久弯唇角先行开口,语气平和的问候,“你今天回来的好早啊。”
  “嗯。”萧恕挑眉,眼尾上挑,懒懒散散的往旁边的柱子上靠了半寸。
  不咸不淡地问,“饿了?”
  交流的驴唇不对马嘴。
  乔卿久勉为其难的接上线,认为萧恕是看到自己手里盘子才好心问了这样一嘴。
  “原来是。”乔卿久轻声答,托着盘子掂了掂,莞尔说,“现在已经吃好了。”
  萧恕颔首,抬眼看着她,“前两天我买了挺多吃的,都扔厨房了。”
  “我看到了。”乔卿久回。
  声音软糯糯的,大有在寂夜里跟风声争谁更挠人心弦的意味。
  可能是萧恕对数量词的估算不那么明确,双开门的冰箱都被他塞满了,零食点心更是摆了大半桌。
  “然后你一样也没吃过。”萧恕继续讲,声线低沉。
  乔卿久恍惚间从里面听出来那么点儿。
  委屈?难过?不高兴?
  “……我平时没有吃零食的习惯。”乔卿久定神,她觉得自己肯定是他娘的学习太用功,学出了幻觉。
  “是吗?”萧恕似是而非的问,月光清寥寥地落在他身后。
  五官分明凌厉,眼神深邃的像是要把面前人看穿。
  乔卿久不想多跟这位哥纠缠,她还得回去写卷子,没得空扯犊子。
  一不做、二不休,卖乖启动。
  乔卿久耸耸肩,长睫毛轻颤,示弱地讲,“我怕胖,不敢吃零食。”
  如果这话对着迟辰这种智商不行的钢铁直男说,那估计就糊弄过去了。
  然而萧恕不吃她这套。
  “呵。”萧恕低低的笑了声,戏谑道,“你零食不敢吃,夜宵倒是跟的上,随身携带糖带的倒也还挺勤快啊。”
  乔卿久单手去攥裙角,脑子里瞬间又浮现出几行大字,交织循环。
  ——“莫生气,为了小事发脾气,回头想来又何必。”
  多大点儿事,原谅他。
  ——“别人生气我不气,气出病来无人替。”
  反正撞见不了几次,下次出门前我注意还不行吗?
  ——“我若气坏谁如意,而且伤神又费力。”[《莫生气》]
  从前乔卿久一直都觉得不管内心如何,自己最起码演出了与世无争的最佳状态。
  只要是个人,都不可能会再找自己麻烦。
  但她不小心忽略了,就在几天之前的清早。
  她已经跟应长乐一起,把萧恕归类到了牲口的分类里面。
  牲口能算人吗?显然是不能的。
  乔卿久向来觉得对一个人的评价跟判断,不应该是借由其他人口舌相传而来的。
  没接触过,便没资格去评价,那样的认知不客观,完全取决的于最先那个传话筒的主观臆断。
  所以无论她听过萧恕多少传闻,乔卿久都觉得未必如此。
  她也从没有打算去深入了解过萧恕这个人。
  可单凭萧恕给受伤的自己扔来创可贴、为寄住的自己新装了房间这两件事去判断。
  乔卿久觉得萧恕这人还可以,性格不论,起码跟扛把子的暴戾不太匹配。
  综上种种真相如何,乔卿久根本不关心。
  风平浪静的住了西四胡同一星期,乔卿久都快忘了那个卧室还住着人。
  萧恕是温柔可亲还是偏执阴鸷,跟她有半毛钱关系吗?
  现在现实为乔卿久证明了,还真他妈的有。
  乔卿久现在就想打死萧恕这个说话不好听的牲口了。
  乔卿久在心里骂人,她不讲话,萧恕也不讲,就随性的倚靠在柱子上,修长的指尖玩转着方形打火机。
  跟坐着的萧恕不同,乔卿久站着,保持同个动作一动不动的站久了,血液循环不畅,腿会麻。
  乔卿久非常娴熟的点脚尖松动,落下脚尖的时候深呼吸,调整好心态。
  她粲然一笑开口,“你没听过那句鸡汤吗?”
  “哪句?”萧恕反问。
  乔卿久颇为郑重的讲,“没在深夜吃过饭的人,不足以语人生。”
  “我还真的头次听。”萧恕薄唇微抿,剑眉末梢略扬,那双含情眼里有星光闪烁,似是在努力憋着笑。
  原本冷漠凌厉的脸上多了丝痞坏的气质。
  萧大少爷平生头一次跟别人道歉,没得到任何回应,正不爽。
  于是他跟乔卿久讲,“那你半夜吃完领悟出什么人生道理了?说给哥哥听听行吗?”
  “……”乔卿久现在根本不想编造人生领悟。
  她特别想直接把手里盘子砸萧恕头上。
  问问萧恕:你们社会少年,是不是大晚上不睡觉,都犯病?
  理智让乔卿久保持微笑,她微笑的弧度更大,唇侧脸颊上梨涡明显。
  “我深夜无眠,想到了句民间俗语,同住一个屋檐下,低头不见抬头见。”乔卿久胡编乱造、掐头去尾的讲,“这星期忙的脚不沾地,都没好好问候。”
  她编到这里时候卡了壳,差点按心声,把萧恕大名念了出来。
  小幅度吸气调整后,乔卿久口若悬河,托着盘子绘声绘色的比划讲,“都没好好问候哥哥过得怎么样,深表愧疚。这不,今天周末了,我正准备出门看看哥哥回家了没,没想到心有灵犀,出门就撞上哥哥你正好坐在我门口了。”
  “啪、啪、啪。”萧恕直接给她鼓掌,抬下巴示意,含笑说,“别停啊,你继续。”
  “……”乔卿久疑惑的望着萧恕,她掰扯的难道还不够吗?
  萧恕眯起眼睛,“你不是要问候我吗?我坐这了,你问候吧。”
  行,妄图跟牲口讲道理,本来就有悖人伦纲常。
  乔卿久服了,她认输了。
  “哥哥你这星期过的怎么样啊?”音色清甜,眉目含笑,看不出半分愠色。
  除了脸甜嘴甜,一无所有。
  萧恕淡然道,“托你的福,我过得还行。”
  乔卿久乖顺的点点头,“那希望哥哥每天都开心,万事胜意。”
  “你呢?”萧恕承下祝福,又看似非常客气的寒喧问回来。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得过且过。”轮到自己身上,乔卿久敷衍了事。
  她心里惦记着没做完的数学卷,不想多聊,仰头打出大大的哈欠。
  垂眼时候眼神迷离了不少,一副困倦的样子,“哥哥我把盘子放厨房,再吹个头就准备睡觉了,你也早点儿睡吧,早睡早起对身体好的。”
  这困意袭来的可是有点儿太快了,刚刚还明亮的圆眼睛,现在都眯的成了条线,也不怕摔倒。
  萧恕面无表情的看着她演,并且终于配合了一次,“嗯,去睡觉吧。”
  “晚安呀哥哥。”乔卿久单手揉揉眼睛,迈步往厨房走。
  刚走出几步,听见身后传来低哑磁沉的男声,“我本来是想问问你,你随身带的柠檬糖是在哪里买的。”
  乔卿久的脚步没停,她没回头,风把软语带到萧恕耳边,“等下我把链|接发给你。”
  厨房的门开着,水声稀里哗啦。
  乔卿久刻意多拖了几分钟,等她回屋的时候,萧恕已经没再坐在院子里了。
  她拿了浴巾披在肩头,把长发用手散开摊在浴巾上自然晾干。
  开始入定刷数学卷的最后两道大题,等乔卿久再抬头。
  墙上挂钟已经越了个一百八十度。
  湿发快干透了,乔卿久是拿手机准备开个视频吹头的时候。
  才发现萧恕发来过消息的。
  因为平时多在上课跟练舞,所以手机都是静音的。
  乔卿久懒得经常调整模式,索性就一刀切的常年静音。
  除非有重要的电话要等,否则能不能联系乔卿久全凭意念和缘分。
  很可惜,萧恕是没缘分那类人。
  消息来自一个小时以前,主语搭配谓语,简单明了的四个字。
  shu.:[老子错了。]
  乔卿久不算心大,但的确不至于为了些小事记仇。
  那天被萧恕调戏是真的气鼓鼓。
  奈何忙碌了一星期,早抛诸脑后。
  她掐指算了两次时间线,都不知道萧恕究竟为什么道歉。
  算命算出他自己今晚犯会病,所以提前道歉?
  乔卿久气尚且不顺,干脆假装看不见,没回萧恕消息。
  ****
  萧恕摊在电竞椅上,捧着手机玩游戏,每有消息弹出必定切出去看一眼是谁。
  连着三次反复下来。
  排位掉了七分,蒋圣挨骂一次,三人聊天小群直接被萧恕屏蔽。
  电子竞技不图赢,难道图消遣吗?
  扯淡,萧恕只为了赢。
  萧恕关掉游戏,把手机提示音效调到最高,自己进浴室洗澡。
  直到萧恕跟手机一齐砸到床上。
  住在隔壁、信誓旦旦等下发链接过来的那人,都毫无动静。
  萧恕皱着眉点进去朋友圈,确定自己没被拉黑,手却怎么都发不出一个问号来了。
  屋里留了盏床头灯,点亮了小半片天花板,萧恕视线无法聚焦在任何一点。
  白天的训练强度很大,开赛车需要高度精神集中,几轮下来让人疲倦不堪。
  但萧恕无法因为困倦入眠,现在是零点四十七。
  他在这个时间段,完全无法入眠。
  只要闭上眼,就有混乱的画面涌进来。
  时间过去几百个日夜,每个细节都历历在目。
  他嘶吼大叫喊“姐姐”,没有人给他回答。
  鼻腔里是煤气的刺激感,跪在冰凉的地上,手足无措的拨开萧如心的眼皮。
  瞳孔黑漆漆的,涣散无光。
  120车开不进胡同,院门外围了许多打哈欠的看客……
  急诊室的灯鲜红刺眼,脚步声纷乱。
  父亲是狂奔到门口的,扶着墙喘息,唐媛媛的高跟鞋尖锐,看热闹不嫌大的嚎叫着,“这到底是怎么了啊。”
  医生出来时候摇头,护士则拿着确认单,安慰说,“节哀。”
  最后一次碰到萧如心的脸,只有脸皮是软的,薄薄的一层,没有任何温度。
  白布罩在她头上,萧恕无数次想问,“姐,你怕不怕黑啊。”
  萧如心离开前的场景成了萧恕的梦魇,最开始是心理性的睡眠障碍,他根本睡不着。
  身体透支时候会眯眼短暂的睡上一阵子。
  浅眠时候会被某个念头吓得醒来,手想去抓什么,始终落空。
  混乱、噩梦、惊醒、幻想萧如心还在;阴谋论,萧如心究竟是被害还是真的选择自.杀;自己替她好好活下去……
  (tps:珍爱生命,自杀绝不可取,此处是个意外,姐姐并没有真的想要自杀,后文会写到,你的家人朋友都爱你,所有事情都会好起来的。)
  那段日子里萧恕看过不少心理医生,受过几次专业治疗。
  成效甚微,他是在时间的推移下,渐渐从睡眠障碍,变成睡眠节奏紊乱的。
  正常人晚上睡,熬夜修仙的不过凌晨三四点,而萧恕是每天早上将近七点,急救确认萧如心死亡以后的时间点,他才能够进入睡眠。
  睡眠节奏紊乱指的是:二十四小时内,睡眠至觉醒节律模式与日常生活所处的环境所要求的节律严重不妥,主要诉诸在全社会能接受的时间范围内,无法入睡。[1]
  “我无法去跟你阐述明白,你之前的睡眠障碍,跟睡眠节奏紊乱,究竟是你好起来了,还是更差了些。”萧恕的心理医生曲楚相当直白的同他说明,“你这种确切的叫醒昼夜睡眠障碍,常于与重性精神疾病同时发作,特别是躁狂症的躁狂期和精神分裂症患者,另外在临床观察中,多数患者被诊断出心律有问题。[2]”
  “不过问题不是特别大,不睡觉心律检测肯定有问题。”曲楚好心安抚。
  在萧恕持续了七个月日夜颠倒的睡眠后。
  曲楚在萧恕的病历上写下:偏执性精神障碍,病因为目睹姐姐死亡,临床治疗效果弱。
  萧恕才闭上眼,耳畔仿佛又听见了120的鸣笛声。
  他立刻睁开,手撑着床褥做起来,大口呼吸,试图让自己安静下来。
  被这段梦魇折磨久了,逃不出,避不开,可最起码已经知道如何让自己平静。
  往日需要烟或者酒,安静的一个人待着。
  今天大抵是哪里出了差错,又或许是因为院子里。
  突然有了除萧恕以外的活物,绵长的夜里。
  隔壁还有另外的人,这种认知莫名其妙的让萧恕觉得安心。
  他鬼使神差的,划开手机。
  指尖飞快的敲击屏幕,直接发了消息过去。
  乔卿久才把今天的手帐制作完毕,正打着哈欠趴在床上,仔细的把胶带跟剪刀分文别类的放进整理好里。
  屋里的吊灯已经灭了,昏暗环境里,手机屏幕骤然泛出的幽光被注意到。
  shu.:[睡了吗?]
  夜风从半开的窗里蹿进来,把帘布吹的鼓鼓囊囊,蹭在身上软呼呼的。
  周末的夜晚太温柔,乔卿久半搂着自己的毛绒玩具兔子,长耳朵被她的肩膀压住。
  乔卿久没打字,刚才是装困,现在是真困。
  她按着语音键,发送过去。
  倾酒:[语音]
  萧恕点开,小姑娘的声色特别软,大概倦意上来了,真的乖。
  尾音拖的有点儿长。
  乔卿久对此毫不自知,她在用萧恕根本受不住的鼻音讲话。
  她讲,“我躺好了,要睡了,哥哥早点儿睡,晚安呀~”
  shu.:[语音]
  萧恕勾着唇,也发了语音回她,“晚安呀。”
  声音是萧恕自己意想不到的温柔,以至于他发完后重新听的时候。
  几度想要撤回。
  乔卿久没有再回复过。
  萧恕去门外瞅了一眼,侧面屋里黯然无光,应该是真的发完秒睡了。
  ****
  冰箱门开了又关。
  西边,从前萧如心住的卧室里,亮起灯。
  他进门时点的香早燃尽,香炉旁边散落了许多灰烬。
  萧恕没再点上,他坐在正对遗像的那张藤椅上。
  遗像里的女孩子面容姣好,乍看过去眉眼间跟萧恕有六七分相似,但没萧恕那么凌厉,是张柔和的脸,笑的夺目璀璨。
  萧恕用牙撬开酒盖,手臂抬高虚敬照片里的人。
  “姐,我们的家里住进了个女孩子,前几天好像跟你说过。”萧恕自嘲的笑了下。
  “她叫乔卿久,外表看起来是个小乖乖,实际上挺野的。”
  “这点跟你有点儿像,所以我才在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觉得她的音色跟你的全然不像又哪里有点儿相似。”
  萧恕抿着酒,低声讲了许多。
  “大概是都外柔内刚的类型吧,反正她母亲看起来挺不靠谱的,倒是心真的宽,能放心自己女儿才这样小,就住进别人家。”
  “还是别人家有男性的情况下,果然是什么人都能成为父母啊。”
  不会有人回应,萧恕早早习惯了这样自言自语的夜晚。
  撕碎所有伪装,对着遗照袒露心声。
  “我觉得她是那种即使特别慌、特别害怕也不会轻易表露出来的人,她在装。”
  “我在她眼里,读出了另一个我自己。”
  “漠视一切,基本上对所有事情都不在乎,她以为自己伪装的特别好,其实并没有。”
  萧恕仰头,喉结滚动,把剩下大半瓶啤酒饮尽。
  又如法炮制的重开了瓶。
  ……
  “笑起来特别甜,声音超软,跳舞非常有天赋,顶好的女孩子,前途光明。”
  自说自话,转变话题也无妨。
  “对了姐,我把数学竞赛的题刷完了,等明年我拿奖给你看好吗?”
  “姐,我好像动了恻隐之心之外的感情,我希望她能好好的。”
  说到这里萧恕顿停,收声,酒还剩下小半,隔空浇下,魂归院里的石膏地。
  一瓶半,远远达不到萧恕的酒量,连个头都没开呢。
  可萧恕偏偏睡着了,这是他两年来,第一次在天光大亮之前睡着。
  并且没有被噩梦缠身,入梦的是乔卿久,她在萧恕梦里,连着跳了整夜的舞。
  平日里没什么机会仔细观察乔卿久,结果在梦里把她的颦笑记了个遍。
  这觉睡得异常安稳,从两点多睡到将近十一点。
  萧恕在床单上画了整片地图。
  他对着床单发了半分钟呆,迅速的扯下来扔进洗衣机里,眼不见为净。
  萧恕的卫生间干湿分离,外面是洗衣机运作,玻璃门中是水声淅沥。
  冷水从头顶浇下来,把那些不该有的躁热慢慢熨平。
  萧恕赤膊出浴室,单手用毛巾揉着自己的湿发,去勾放在桌上的手机。
  看到消息的时候眸色一沉。
  倾酒:[我做了早餐,在冰箱里,按我口味做的,也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
  特别客套的话,大意是:反正我做了,合适你吃,不合适随你处理。
  乔卿久并不是心血来潮同萧恕示好。
  她甚至没有在最开始给自己解决温饱问题的时候,想起隔壁还住了个人。
  这个三明治的由来非常简单。
  乔卿久买的吐司在昨天早上吃完了,冰箱里现在这袋厚切吐司的主人属于萧恕。
  巷子口小卖铺老板昨天去喝喜酒提前闭店,导致她没能买到新的。
  作为一个跳舞的,尤其是即将比赛的跳舞的,身材管控大过天。
  平时在学校没办法,可周六周日是肯定会忌口的。
  乔卿久站在冰箱前纠结片刻,取了萧恕的吐司。
  吃人嘴软,秉承着这种想法,乔卿久贴心的在给自己做三明治的时候。
  多带出了萧恕的那份。
  事实证明了男女思路差异是非常悬殊的,公众号诚不欺乔卿久。
  在萧恕看来,这就是份精致的爱心早餐。
  两片面包夹火腿、半熟溏心煎蛋、生菜和西红柿,连酱料都没放。
  按理说应当寡淡的令人窒息。
  鬼知道萧恕是如何得出“乔卿久精心制作”结论的。
  第十九章。
  清狂汽车改装厂门口,蒋圣跟冯洲龙并排站着抽烟醒神。
  烟雾散去,蒋圣的瞳孔放大。
  “我特么的看错了?”蒋圣震惊之余大力去拍冯洲龙的肩膀,把冯洲龙吓得一激灵。
  他没站稳,超前踉跄半步,回过头大骂,“蒋圣你他娘的脑子有病啊?”
  蒋圣没反驳,手指向前方。
  “你看见哥斯拉了啊。”冯洲龙骂骂咧咧的看过去,立马往后缩了半步,把刚才前挪的硬生生给平回来了。
  萧恕正朝着门口走过来,俊朗的脸上……带着笑意。
  不似平时那种懒散的似笑非笑,而是和煦的、如沐春风的笑容。
  萧恕本就生了双含情眼,眼睛走向狭长,眼尾略扬。
  平心而论的话,萧恕笑起来很好看。
  就是他一笑,
  在外人眼里比现实世界里出现哥斯拉大战奥特曼还吓人。
  你能想象到冷酷无情,人狠话不多的社会大哥,笑起来的样子吗?
  冯洲龙没见过,看蒋圣现在眼神呆滞的模样。
  他判断,蒋圣认识萧恕十来年,估摸着也多半是没见过。
  有且只有读不出人类表情的阿柴敢摇着尾巴凑上前去,绕着萧恕的裤脚来回打转。
  “你俩中邪了?”萧恕走近,不解道。
  蒋圣、冯洲龙:“……”
  胡同里路窄,车开不进去,得停在胡同口左拐几百米的停车场里。
  而清狂就在一中对面那条街,四舍五入还比去停车场还要近上百来米。
  萧恕有车之后都是停在清狂这边的,反正白天他不在赛道就窝在清狂,不耽误用车。
  “唉。”蒋圣挠挠头,大着胆子问,“恕哥你遇上喜事了吧。”
  萧恕半回眸,睨蒋圣,狐疑不决道,“很明显?”
  听听,人能说出这话?
  要不是打不过萧恕,蒋圣跟冯洲龙可能早拿着镜子上去按头比划了。
  您笑的人设都快崩了,还好意思问明显不明显!
  ****
  人生就是大起大落,周日的早餐仿佛是乔卿久短暂的发了那么一下善心。
  之后是工作日,因为萧恕的睡眠时间,上午不练车,都是晚上赛道空置下来时候夜跑。
  连着两三天他跟乔卿久都因为作息相错没再撞见过。
  萧恕倒是每天都去冰箱里瞅一圈,结果是,他想太多。
  第三天深夜,萧恕在自己屋门口看见一个半敞口的纸壳箱子。
  互联网时代,是人就会网购,萧恕不例外,可他的快递地址都写清狂。
  没有送到西四胡同八号院的,要么这箱子是有人私自寄了没通知萧恕,要么是乔卿久的快递。
  如果是前者,从外面取回的箱子不会被拆开,那只能是后者。
  实锤完毕,萧恕垂眼。
  他的洁癖说重不重,说轻不轻,没鸡毛到出去吃饭坐不下去。
  但起码在手上是很在乎的。
  檐下无灯,唯月光把能笼到的地方打的通明,看不清箱子里是什么东西。
  萧恕从兜里摸出张纸巾,裹在右手上,捏着箱子一边想把箱子拽起来。
  有点儿沉,单边拎法使得箱子侧倾,萧恕动作很快。
  拎箱、进门、开灯,一气呵成。
  灯光把箱子里的东西照亮。
  满满一大箱,都是柠檬糖,最上面还附了个[真心话贺卡]。
  牛逼的带了自家淘宝店的名称跟微店二维码。
  打印字体:
  【据说亲亲对我的味道很中意,想拥有我的话,来这里为我赎身啊。——乔卿久】
  酸掉牙了,怎么除了署名外的其他话,估计都不是乔卿久写的。
  连留言都敷衍了事,让商家看着搞。
  “……”萧恕瞅着这箱子糖,差点儿让隔壁那位气笑了。
  乔卿久根本不掩饰自己的意图:我根本就不是忘了发链接,我就是懒得聊天讲话,你觉得糖好吃,我给你买一箱,没事别烦老子。
  “行,你厉害。”萧恕把糖扔到地上,不忿的踹了脚踢到墙边。
  没过多久那箱被冷落的糖又回到了地板正中央,萧恕坐在床上,双手合拢,耷拉眼皮沉思。
  柠檬味极浓,从唇齿间溢出来,舌尖顶着糖从左腮移到右腮。
  萧恕在屏幕上敲好字。
  shu.:[谢了。]
  他捧着手机等了半天,期间玩了两局极品飞车,才在十二点四十得到回复。
  倾酒:[不谢。]
  哪怕多打两个字,萧恕估计自己都不会咄咄逼人。
  shu.:[……你打两个字用了一个多点?]
  倾酒:[我们好好学习的,做卷子时候从来不看手机。]
  乔卿久的解释合情合理,萧恕真的无言以对。
  shu.:[对不起,打扰了。]
  倾酒:[没事,我准备睡了,晚安。]
  shu.:[晚安。]
  作息逆的时间长了,萧恕差点儿忘记,乔卿久是个正常的高中生。
  课业繁重,有大把作业跟卷子,或许她还有很多时间是用在练舞上了。
  熬到凌晨不是在刷手机玩,而是在实打实的学习。
  萧恕以己度人了。
  因为诸多乱七八糟的原因,已经十八岁的萧恕,现在本应该跟乔卿久一样读高一。
  他们原本要走同样的路,唯一的任务是学习。
  萧恕离经叛道,脱离正轨,但他终将回去。
  已经不能让天上化成星注视着他的那个人,再失望了。
  当夜,萧如心的供品盘里多了把柠檬糖,仔细的堆成了座小山。
  ****
  世事多繁碌,没有空隙去多想同住人,萧恕再见到乔卿久,是比赛后的清晨。
  他喜好玩车,萧驰也支持他买车。
  但用在赛道上的始终是那辆阿斯顿马丁 dbs superleggera。
  这款车没有尾翼,甚至低调的不像是赛道跑车,但却在前端加了风刃,引擎盖里内置隐藏的气动装置。
  加速后车前端似是劈开风的利刃,萧恕驾车领先冲破终点,
  这是萧恕首战,即捧冠军杯,被蒋圣、冯洲龙还有车队里的几个朋友敲竹杠。
  平均年龄二十出头的一群人,比赛过后彻底放松,嗨起来大有天地管不住我的气势。
  喝到大半夜后又去包夜k歌。
  左边麦霸冯洲龙握着话筒,操蹩脚的粤语唱励志歌曲《红日》。
  “命运就算颠沛流离,命运就算曲折离奇,命运就算恐吓着你,做人没趣味……”
  右边是队友鲁花生,含泪阐述梦想,“小时候看香港电影,男主飙车特别帅,导致我从小就怀揣有一个赛车梦……嗝。”
  鬼哭狼嚎、互不搭调,偏偏在这种场合里显得非常正常。
  蒋圣拎着瓶从左聊到右,跟谁都能侃上几句,“鲁花生,你真想多了,男主帅不是因为他开车,而是因为他脸本来就帅。”
  喝的名字都记颠倒了,损人的逻辑居然还能跟上。
  萧恕老奶奶都不服,只服蒋圣。
  五光十色的霓虹灯从顶棚跃下,落在萧恕古井无波的深邃眼眸里。
  他松散的窝在沙发角落,手臂搭在靠背上,瘦长的手指握着手机,有一搭没一搭的点着。
  像是在等什么消息,又像是在思衬发消息。
  有人过来敬酒时萧恕也会饮尽,但完全不参与智障活动。
  虽不合群,可面子是给足了。
  萧恕性子冷淡,为人桀骜,行事放|荡不羁,加上刚进队晚还不足半年,看不惯他的人肯定有。
  同性相斥,还不算少数。
  赛车烧钱,能玩得起的家境个顶个的不错,谁也不是省油的灯。
  但雄性生物的本能是慕强,几个队友都没在赛前对萧恕做什么,统统压着火想等萧恕比赛成绩出来对他冷嘲热讽。
  现在没了资格,闷酒杯杯下肚,蔫成了白菜,自己凑了桌麻将,小赌怡情,打的不亦乐乎。
  萧恕把微信通讯录从头到尾的划了一次,惊觉自己并非想跟人分享喜悦。
  而是想跟某个人说,自己最近在做些什么。
  若是单纯想要分享,那萧恕大可发朋友圈炫耀。
  之前实验附中以迟辰为首的中二少年跟陈毅那张八卦的嘴,明天整个一中跟实验附中都能知道自己拿了赛车冠军这件事。
  可萧恕不喜欢,他自诩生性凉薄,懒得同陌生人搭话,更不喜欢变成他人口里讨论的话题。
  指尖在某个名字上顿停了半分钟,萧恕点开乔卿久的微信头像。
  最顶上赫然是一行“对方正在输入中……”
  萧恕盯着那行字,轻阖眸,再睁开,还是“正在输入中…”
  他的确没喝多,乔卿久在打字。
  萧恕不知道是自己点开前她就在打,还是巧合。
  反正乔卿久没让他等太久。
  倾酒:[你要不要吃卤肉饭啊?]
  快到十二点了。
  萧恕挑眉,敲字回她。
  shu.:[饿了?]
  shu.:[要我帮你点宵夜吗?]
  乔卿久非常想问,自己是怎么在萧恕心里变成了。
  吃饭选不出吃什么的人,她是有选择困难症,可有那么严重吗?
  她还真误会萧恕了,萧恕以为的是,乔卿久饿到现在这个点儿,都没选出应该吃什么,实在扛不住才进行场外求助的。
  倾酒:[我没有选择困难。]
  shu.:[你再说一次,你对天发誓]
  倾酒:[我选择困难没那么困难。]
  shu.:[你自己信吗?]
  乔卿久内心是崩溃的,天地可鉴,她不过是因为今天舞团放假,心血来潮的买了菜想做饭。
  结果从前跟母亲同住久了,习惯成自然,买东西买成了双份。
  很明显乔卿久的时间不允许她在一星期里做两次饭,她也真没那么多闲心,于是想起了隔壁屋“不常回家的人”,这才随口一问。
  乔卿久愤怒的打字
  萧恕的消息跟她几乎是同时发出来,萧恕先发,乔卿久在后。
  shu.:[哥哥错了,你真没有。]
  倾酒:[我只是是在做卤肉饭,想问要不要帮你带出一份来,不吃算了!]
  发消息的前后顺序在这一刻就显得至关重要。
  抵是真气急了,打字都带着那么点儿傲娇,萧恕勾唇,温柔的笑了笑。
  shu.:[我吃,谢谢。]
  倾酒:[语音]
  包房里嘈杂,萧恕把无线耳机塞进耳朵里,音量调到最高。
  女孩子的声音甜润,光是听着就能想象出人气的两腮鼓起的模样。
  “那你吃圆葱吗、吃香菇吗、吃不吃肥肉、五花肉皮呢……是喜欢甜口的还是咸口的呀。”
  开始讲的话的时候还挺凶的,后来说多了,就变成了自己最常用的口气,软的不行,尾音绵长,令人暇生旎念。
  二十秒不到的语音消息,萧恕反反复复的听了好几次。
  他非常违心的忘记了自己不喜甜的习惯。
  shu.:[我都吃,甜口咸口我不挑剔。]
  倾酒:[好。]
  萧恕再一次点开了乔卿久的那条语音消息。
  他忘记了说自己第一场赛车比赛的成绩很好,忘记了刚才的纠结。
  人这类生物太奇怪,好像需要很多物质、很多爱才能走下去。
  却又在某个瞬间能因为不起眼的小事而感受到很多东西。
  萧恕的世界里有轰鸣机械引擎、狂跳不止的脉搏、有灯红酒绿、笙歌不断。
  多数人觉得该肾上腺素飙升的时机里,萧恕皆不为所动,冷眼旁观。
  他的心现在跳的很快,比环山公路上因速度过猛,在栏挡前车体侧倾时还要快。
  几百天的时间仓皇流过,忽然有人在午夜问他,你要吃我做的东西吗?
  “大龙、大龙!”蒋圣从左又喝到了右,勾着冯洲龙的肩膀把人从唱歌的位子上薅下来。
  蒋圣对着冯洲龙挤眉弄眼,小声嘀咕,“大龙你快看恕哥!”
  冯洲龙还没唱尽兴,“我恕哥啥时候都帅,还用看?”
  他刚说完就打了脸。
  萧恕依然窝在最角落的沙发卡座里没动弹,指尖多了根烟。
  戴着耳机好整以暇的吞吐着云雾,隔着层寡薄的雾气,冯洲龙看见萧恕的唇线明显上扬,眼尾也轻挑。
  “……”冯洲龙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肩膀的撞蒋圣的问,“是我喝多上头,瞎了?”
  蒋圣摇摇头,怔怔然道,“你也看到了是吧?我也看到了。”
  “草?”两人异口同声。
  萧如心走了快两年,她走后,萧恕就没真心的笑过了,多数时候都是出于礼貌的敷衍笑。
  讥笑跟嘲笑倒是真心,不过那种真算不上是再笑。
  蒋圣掰着手指算日子,“上次恕哥笑是27号,今天3号,卧槽,一周笑两次,这是有情况啊。”
  冯洲龙神色凝重的点头,“你是他发小,你去问问。”
  蒋圣后退一步,并伸手推了冯洲龙一把,“我们太熟了,他肯定会对我下死手,能对你客气点儿,你去!”
  “别想坑你爹。”冯洲龙转身跟蒋圣扭打在一起。
  结局是冯洲龙胜,蒋圣被迫去问。
  “有事?”萧恕的耳机还没摘,见蒋圣面部表情凝重的立在自己面前,沉声问。
  蒋圣点头,萧恕摘了一边,“那你说。”
  “冯洲龙让我问你,是不是交女朋友了。”蒋圣语速飞快,吐溜完长句。
  背对着两人正在装路人的偷听的冯洲龙:“……”
  萧恕掀眼皮,他本来就是半躺在沙发卡座里,神色懒散,唇角的笑意早淡下来。
  闻言忽然挺直脊背坐正,大大咧咧跨放的长腿翘起二郎腿。
  萧恕指尖开合打火机盖子,足足顿了半分钟,才抬眸冷声问,“到底是哪个傻子看出来的?”
  蒋圣、冯洲龙:???恕哥,你说我们傻可以,是事实。那你这话,到底是否认、还是肯定、还是双重否认等于肯定啊哥。
  萧恕只没头没尾的答了这一句,就起身说自己去放水出门了。
  剩下两个九年义务教育浑浑噩噩结束后,就没整了八经读过半天书的辍学少年扒拉手指。
  甚至开启了百度跟知乎提问模式。
  很遗憾,热心学霸跟精英人士,从来不在后半夜上网冲浪答疑解惑。
  所以直到萧恕结账,众人散伙,蒋圣还在伙同冯洲龙纠结。
  今夜无眠,两个惨兮兮喝的半醉的少年。
  推算了整夜:“我恕哥的意思,到底是有还是没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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