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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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徐景玥的心里是有点了解太后的,任谁在后宫争斗了大半辈子,最后干掉了所有女人,熬死了皇帝,眼看着马上就要成为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可是临了却被别的女人阴了一把。
  精心培养的儿子就那样死了,不得已皇位就落到一个没爹没娘的皇子身上,他想太后大概每次看着自己穿着那身龙袍心里都是恨的,所以她才会想尽办法的折磨自己,却又不能做的太过分,无论如何只有一个女儿的太后还需要一个软弱好控制的皇帝在前面挡着。
  年少的时候也曾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处置了那个女人,只是那时候太过天真,以为无声的抗议会让那个女人有所收敛,最后换来的也不过是更加刻骨铭心的教训,训狗当然要训到他见了主人只会摇尾巴才算成功。
  那一次那个女人告诉他的一个道理,她希望他成为一个,她给了他才能拿的乞讨者,多余的东西只要她不想哪怕是一个果子他都不能主动伸手去够。
  徐景玥记得他当时没有绷住脾气,在最后的时刻在老太后惊诧的目光下狠狠的甩了桌子上的金盆,然后不管不顾的跑出去了,那是他第一次在老太后面前露出明显的情绪。
  跑出来后被大雨倾盆而下的时候,头脑蓦然清醒,心中有几分痛快,更多的就是后悔,他知道那个时候已经成年的他早就引起了太后的警觉,而那样一时痛快的后果他并不能确定自己到底能不能接受。
  带着满心纠结跑回宫殿,路过杏林的时候,徐景玥遇见了撑着一把伞小心的遮挡在徐景玥头顶的少年,十四岁的少年还带着满脸的青涩,却神色认真的撑着伞,小心翼翼的护着身前的女孩儿,他并不算宽厚却满是坚毅的身躯仿佛迎击风雨的青松,无畏无惧的遮挡住所有的风雨。
  那一刻,苏慕知道他心里是羡慕的,从四岁母妃去世之后,再也没有人这样认真呵护的对待自己了。
  命运大概真的很不公,徐景钰什么都有了,有太后无微不至的呵护,有尊贵的地位,只要她想要的,甚至连嘴都不用张,就有人眼巴巴的送上去,天真烂漫的让人憎恨,而自己什么都没有,甚至没有一个在杏花雨中为自己撑起一把算的臂膀。
  女孩儿天真可爱的脸上带着几分嫌弃,跳着逃出了伞外,任由风雨在脸上侵袭,神色满是兴奋愉悦,男孩儿不赞同的皱着眉毛,小心翼翼的,一次一次不厌其烦的将女孩儿捉回伞下,丝毫不曾顾及自己的衣服早就已经湿透。
  那时候的徐景玥心中想的是,若是自己一定不会辜负男孩儿的爱护,也不会任性的任由雨水淋湿那个为自己撑伞的男孩儿。
  可惜他永远都不可能是那个天真烂漫的小公主,而那个男孩儿也不是他的。
  那天回去之后徐景玥就发起了高烧,那场风寒差点要了他的小命,也是从那天开始徐景玥变得更加小心翼翼,并且关注起了那个少年。
  苏慕陪伴了徐景钰多少年,徐景玥就默默的看了两人多少年,渐渐的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羡慕那个天真被人捧在手中的女孩儿,还是羡慕那个女孩儿有一个始终陪着她一起哭,一起笑,会在下雨时为她撑伞,在刮风时为她披衣,会去爬上高高的枝蔓,为她捉一只鸣蝉,在春花报晓的岁月里为她撷一支牡丹。
  宫宴依旧是例行公事般,客套而正式,苏慕并没有因为两年的阔别就对这种宴席生出兴趣,几乎带着烦躁而敷衍的情绪,才终于熬到了回家的时间,酒终人散,他早已迫不及待地奔向家中。
  宫殿里灯火闪烁跳跃着,带着淡淡的光晕,徐景玥坐在榻上,看着和自己隔了几米的皇后,慢条斯理的喝着茶,身着凤袍面容清秀的女子,坐在一边,皓腕轻抬,染着粉色豆蔻的指尖轻巧的捏着茶杯,一下一下的温洗着茶叶,如同一场艺术的演奏,袖间杯口,指尖轻舞,可见茶艺极好。
  作为全天下夫妻的表率,他二人却是难得的心平气和的坐在一起,徐景玥如今早已不用再将就任何人,显然今日是皇后特地将皇帝请来的。
  皇上!如玉葱般的手将茶盏轻轻的往前推了推,微微颔首,请帝王品尝,徐景玥低头看着面前精致的茶杯,不可置否的请轻了一口,唇齿留香。
  两人一时间有些沉默。皇后看着如今面对任何事情都神色淡淡的帝王,心中亦是平静无波。
  并不是所有的一切都可以被时间抹去,皇后和皇帝早就矛盾重重,两人不过都是为了脸面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哪怕如今的皇帝已经为自己正了名,可是跟着一个只能让自己独守空闺,甚至在当初无数次伤害自己的男人,又有哪个女人可以无动于衷,划下的伤痕早就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这茶还是将军夫人上次给我送过来的,据说是慕儿从西北捎过来的寒茶,也不知道你喝不喝的惯。还后轻缓的声音响起。
  徐景玥闻言眉眼微垂神色一动,轻轻的晃了晃手中泛着晶亮的茶水,又细细的品了一口,有些涩,苦味缠绕在唇齿之间,片刻之后在涩意最浓的时候,又带着一丝回甘。就像苏慕那个男人给自己的感觉。徐景玥轻轻颤动的睫毛下闪过一抹温柔。
  皇后带着试探的看着皇帝,见对方的神色似乎多了几分温度,这才接着往下说,将军夫人上次也提了,慕儿如今年纪也不小了,你看他的婚事是不是也该提上日程了。皇后说这句话的时候神色依旧温婉端庄,只是呼吸下意识的变轻了很多。
  太后和公主在皇帝这里就是一个禁区,毕竟是太后专政,皇帝忍辱负重了这么多年,一朝大权在握,自然是要出了积压多年的怨愤,当今皇帝能在那样的境况下都忍下来了,蛰伏多年,之后更是以雷霆手段处置了一大批太后的党羽。
  当然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可是如今他也仅仅是架空了太后,对于公主倒是没什么动作,待遇还是和从前一样,可是皇宫到底是一个藏污纳垢的地方,那些奴才们都是看碟下菜,如今太后失势,对着公主自然也怠慢了。
  皇后原本也不愿趟这趟浑水,可是苏慕不是别人,毕竟是自己唯一的侄子,他和公主从小立下婚约,青梅竹马,不说她嫂子,就是皇后自己也不忍心让那个孩子失望。
  皇帝拿着茶杯的手一顿,抬头看着面前神色诚恳郑重的皇后,眼中神色莫名,他轻轻的皱起眉头定定地看着皇后良久,然后一言不发的起身离开。
  空荡荡的大殿里,皇后静静的看着面前带着圈圈金黄色水纹的茶杯久久回不过神来,良久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就在刚刚的那一瞬间,明明面前的帝王什么也没有做,可她却仿佛觉得被一条毒蛇死死地盯住。
  大概皇帝比所有人所猜测的都要厌恶那对儿母女吧,这样一来慕儿的婚事恐怕会多几分波折,不过事情到了这样的地步那件婚事显然是不成了,倒不如就此作罢,苏家如今权势过盛,若是和太后结亲,难免不会被帝王猜测。
  这件事情到了这一步,皇后心中也松了一口气,大家族的女儿从小被教育的以家族为重,如今皇帝大权在握,作为他的皇后,地位当然也不可同日而语,可是即便是获得了尊贵的地位,皇后的心中也只剩下麻木。
  毕竟哪个女人不期待与夫君举案齐眉,和睦恩爱,那是她在少女时期无数次的幻想,后来梦碎了,这个皇帝虽然是帝王,可是却连一个孩子也给不了自己,最后自己剩下的大概就只有这看起来荣光无限的权利,和空荡荡盛满寂寞的大殿了。
  如今苏慕的婚事也只剩下如此,皇后心中除了感慨,竟然还生出了些许痛快。
  皇后大概从来就没有想过自己一次随意的试探所带来的后果,当第二天上朝的时候,所有人耳边听着总管太监宣读的圣旨,心里都在打鼓,面上却是神色各异,有事不关己老神在在的,有敛眉沉思,心怀不安的,当然还有面色冰冷,毫无情绪的。
  突然下达的这三道旨意再次让人深刻的感觉到这个朝代的天变了,而且变得彻底。
  第一道,是关于钰公主的,将钰公主许配给许怀文许大学士家的大公子,那位大公子也是一表人才,家世显赫,配当朝唯一的嫡公主也够了,原本也该是一场金玉良缘,不过这中间还加着太后之前给苏家的赐婚,要知道钰公主和苏慕的婚事可是过了明路的。
  这道旨意下达的时候,几乎所有的人都用余光悄悄地打量这位被突然夺妻的少年将军,又或者换个角度偷觑着苏家如今的当家人,镇国将军。
  不过还没等他们品出什么味儿来,就又被第二道旨意砸晕了,这位如今在民间声明逆转的帝王,竟然在自己彻底掌权的第三个月下旨废了皇后。
  这下子就连之前不动如山的苏将军也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谁都知道当今苏皇后是苏将军的亲妹妹,虽说当初是太后赐婚,可这么多年除了无子,皇后基本上没什么过错,如今太后退居后宫,苏家可是出了大力气,按理说她的后位应该做的稳稳当当。
  可如今这道圣旨让人不得不思索,当今帝王是否对苏家心怀忌惮,这样的一个信号让朝中所有的人都忍不住缩了缩脖子,这位皇帝隐忍了这么多年,在太后的眼皮子底下都能翻身,这股子韧性可见一斑,想到他之前对付那些顽固党的铁血手段,大家伙儿的心都忍不住凉了凉,只希望不要牵扯到自己。
  而之后的第三道旨意更是让大家心里明确了这个想法,苏家的少将军,本该志得意满少年扬名之时,被皇帝任命为御前侍卫,这道旨意若是换做其他人,那定然是心怀感恩,受宠若惊,毕竟是最接近帝王的职位,对日后的前程也是大有裨益,可是换做苏慕,情况就比较尴尬了。
  按照平民百姓的说法,苏慕本身还可以叫皇帝一声姨父的,这层关系本就不弱,而且刚刚从战场回来的苏慕英名在外,在军中也是掌一方大权,如今卸了这些职位,看着是离皇帝更近了,可是也失去了实权。
  不过事已至此,其他人就算心里有什么想法,在彻底摸清楚这位皇帝的脾性之前这会儿也不敢乱说话,这位主儿狠起来可不管什么君臣之宜,名声之类的,岂不知如今王都里那些辉煌精致,大气恢弘的府邸如今都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躯壳。
  感觉到四面八方传来的各种眼神,苏慕抬头,看了一眼站在最前方似乎依旧淡然平静的父亲,轻轻的攥了攥拳头,良久又缓缓松开,终究只是垂下眼帘什么也没有说,显然经过磨砺的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冲动莽撞的毛头小子了。
  徐景玥一只手抬着杯子,悠然莫测的轻轻拨了拨飘在最上方的打着旋儿的茶叶,将殿下的一切收入眼底,在看着最前方老狐狸似的苏文程,还有面无表情无动于衷的苏慕,眼角轻勾,浮起一股饶有趣味的笑。
  且不论之前还稳居中宫的皇后听见这件事情到底是什么表情,只是苏家父子的表现的都有些沉默,看着一大一小两位将军周身生人勿进的气息,所有的下人似乎脚步都变轻了。
  等两人都进了书房,苏将军看着苏慕一脸严肃,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轻轻的拍了拍苏慕的肩膀,示意他可以坐下。
  然后自己在苏慕对面坐了下来,一只手轻轻的拨弄了下手上的白玉扳指,缓缓地将它褪了下来。推到苏慕面前。
  苏慕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苏将军做的一切,这枚扳指他认识,是他爷爷传给他爹的,据说这是当年爷爷陪先帝打江山的时候,三百步外一箭射穿敌军将领的头颅,因为弓力过大连手上的扳指都震碎了,帝王见他刚勇无比,又见劲敌穿颅而亡,额手称庆,遂褪下手上的玉扳指赐给了爷爷。
  而那一战也成为爷爷的成名之役,成就了苏家百年的荣光。
  后来他父亲接替了爷爷,驻守边城,当他被封为镇国将军时,爷爷又将这枚扳指送给了他,让他铭记身上的重担,不忘苏家的使命。
  苏慕看着这枚剔透的扳指,眼中滑过一抹笑意。
  被苏将军威胁的扫了一眼,行了,你不早就想要了吗?给你就是,你这小子,如今总算是长心眼儿了,我还以为今天在大殿上你会不管不顾的。
  苏慕看了苏将军一眼,将手心的扳指细细摩挲了几番,这才小心的戴在手上。苏将军看着苏慕即便是心中高兴,也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心中叹气,他生的这个儿子也不知道像谁,他家老头子说像他,苏将军只能笑笑。
  他家老头子长相粗犷,性格也不细谨,说起来到了自己这一辈倒是像她母亲多一些,他的母亲是个典型的千金小姐,大概是因为生于江南的原因,样貌柔美,知书达理,风姿婉约,所以继承了母亲好样貌的自己年轻的时候也是王都所有未婚女子的追逐的对象。
  到了苏慕这一辈,他的样貌和自己有几分相像,但是比起自己又多了几分棱角,如今看着他身披战甲,肃面冷颜,倒也颇有几分英姿勃发,冷峻凛然的姿态,再加上他如今战功赫赫,不过十九岁的年纪,前途光明,自古美女爱英雄,他家儿子虽然人不在王都,但是却依旧迷得那群官家小姐们神魂颠倒,哪怕他已经有了婚约。
  想到这里,苏将军心中有些吃味儿,对于这个儿子,说句不谦虚的话,他是骄傲的,这块璞玉在自己手上被雕琢,终于绽放出璀璨的晶光,他二十岁的时候是王都有名的风流才子,可是却毫无建树,让他的父亲常常无奈。
  而他儿子在这个年岁却已经扬名沙场,美名传天下,少年当恣意,诗酒趁年华,人生在世不过如此,不过这一点也证明了他家儿子和自家父亲也是不想的,他父亲当年虽然也是一名猛将,但是不善权谋,自己心思倒是不差,可惜不爱武艺,只有他这个儿子虽然性子急,但是武艺卓绝,心思也是不差的。
  虽仍有瑕疵,但是早已经超出了同龄的那些人很远了。
  长江后浪推前浪,明明觉得自己还没有老,但是比起年轻人还是差了很多。
  苏将军轻笑一声,看着今日格外静默的儿子,说说看,今天的事情,你有什么看法?
  苏慕扶着椅子的手顿了顿,食指的指尖轻轻的点了点,微微沉吟,这次皇帝雷厉风行的清理了朝堂一方面是为了铲除顽固党的力量,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改变这么多年自己在大臣面前固有的形象,之前的举措对群臣也起了一定的震慑作用,但是朝中依旧人心不一,皇上大概是心里不放心了吧,还有另外一方面。
  苏慕抿了抿嘴,看着苏将军,微微的垂眸,大概是如今天下一大半的军权都掌握在我们苏家人手上,皇帝心中有些不安吧!
  话到嘴边他突然就想起了那个那个男人那张惊世艳绝的容颜,还有他嘴角弯起的弧度,再想想这个男人之前的手段,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朗朗君子,可是苏慕总觉得这个男人对于苏家其实并没有多少恶意,苏慕的睫毛颤了颤,手下无意识的转了转的白玉扳指。
  也可能那位皇帝是在为我们找一条退路,有时候水满则溢,月满则亏。等到了那个时候就算帝王没有那个心思,但也是大势难挡。倒不如在如今急流勇退,这未必不是对我们家最好的路。
  苏慕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苏将军摩挲着茶杯的手猛地一顿,抬头看着仿佛是无意识说这话的青年,心中有些好笑,有哪个帝王会愿意自己背上骂名,为臣子寻退路,苏将军刚想这自己是不是高估了这小子,虽然说心计是有些,但难免太过天真,就算苏家是绑在皇帝这条船上的,可是君臣有别,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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