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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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在心里说,我没有这样想。我也从来没有忘记过父母姊姊。但是,但是
  你的恨意去哪里了。
  许久后,花辞树低低叹息。
  你还记不记得自己刚走进星野之都的时候的样子?他问,西淮,恨一个人很冷,很孤独,这些我都明白。
  那好像泡在最深沉、无人问津的海底。但是恨是比爱有用得多的东西,它会让我们拥有力量,一直走到最高处。
  西淮站在风里,花辞树说的这些他都知道。
  他也曾站在深渊,冰冷而漠然地打量着每一个人。
  但是他后来遇到一个人,他把他才深渊里救赎出来,对他说:
  放过你自己吧。让我走到你身边去。我给你我的心。
  西淮。
  看着怔愣的少年,花辞树推着轮椅,一直推动到了西淮身边。
  月下,他轻轻拢住了西淮的手一只冰凉的手,握住了另一只。
  这人世很冷,但我们不能用自己血亲的尸骨燃起的火,来暖自己的手。
  他轻轻地说:你明白吗?我的好孩子?
  西淮闭着眼,眼睫微微发颤。
  这是你这个月的红丸。
  花辞树将一只小木匣放进西淮手心,微笑着说:用它去做一场梦。有姊妹父母,他们还都在你身边的梦。梦醒了再告诉我你仔细思索后的答案。
  西淮不想接,他已经试着戒断这种小丸子很久了。
  但是在这样一个黑得看不到天明的夜,沐浴着这样寂然的冰凉的月光,沉浸入一场没有算计、没有伤痕、也没有失去的旧梦,太具有诱惑力。
  花辞树最后一次审视着西淮的眼眸
  很优美寡淡的眼型,细长明澈,眼尾微微上挑。但这样一双眼睛,已经在花辞树的刺激下濒临破碎崩溃。在很深的眼底,花辞树看到了一层氤氲许久,却始终隐忍着不肯露怯的水光。
  他很满意今天自己的收获,朝身后挥了挥手,唤道:
  六哥。
  那名黑衣的男子便静静走过来,以高而伟岸的身躯遮挡住了花辞树。
  他轻轻地把花辞树搂到怀里,然后也不见他怎么使力,就脚尖那么一挑,轮椅就竖立起来,被他以肩膀顶住。
  他一边搂着花辞树,一面顶住轮椅,就这么往门外走去。
  花辞树毫无知觉的残腿被他安置得很好,只有些略微的咳这夜里的寒风太凉了。于是就也顺手抓起黑衣男子的披风盖到了自己身上。
  这个人,他愿意为花辞树一起堕入深渊。
  但是西淮是舍不得银止川这样做的。哪怕他或许愿意。
  所以,花辞树永远也不会明白西淮的痛苦与挣扎。
  银止川把赈银调查这边的进展告诉李斯年之后,还顺便听到了惊华宫里的一些事。
  楚渊似乎和沉宴开始生出间隙了。
  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只觉得无从由来地两个人好像生分了起来。沉宴似乎从苍云殿出事那次之后,就和楚渊的关系变得十分微妙。
  虽然没有明说,但宫里稍微有点眼色的都看得出来。
  他们不知道怎么回事,楚渊也不说。
  有些宫人察言观色,趋炎附势,逐渐对求瑕台那边怠慢起来,楚渊也只是沉默。
  他的心思全在言晋那边,想怎么把言晋救出来
  他不愿意言晋因为自己受连累。
  但是楚渊却不知道,在那深不见底的底狱,言晋正在崩溃、怀疑一切以及,离他越来越远。
  逐颜,逐颜
  银止川哼着小调,踏进瞻园。
  这一天阳光很好,银止川从回来的路上还带了一串白玉兰和糕点。
  他不喜欢这些花花草草,但是白玉兰是星野之都这个季节特产的,银止川不知道西淮有没有见过,就想着买回来给他看看。
  然而西淮的房门紧闭着,瞻园也安静至极,仿佛没有人迹。
  前几日起西淮就以伤了风寒的借口自己在瞻园待了好几天,银止川都没有怎么见他。
  而今见他依然屋内毫无动静,不由心里一轻,推开门就迈腿走了进去。
  屋内黑沉沉的。
  西淮放下了帘子,外头的光一点也没有照入。
  床榻上堆着很多被褥,毯子凌乱地挤在一起,一眼望过去,银止川几乎没有看到西淮的人。
  过了片刻后,他才找到那个被单下微弱的起伏。
  怎么了?
  银止川扒拉出那个藏在被子下的消瘦身形,看着他明显不太对劲的神情,探了探西淮的额头:哪里很不舒服么?
  然而西淮声音淡淡的,也很低,带着一点沙哑,被银止川抛出来后,又往被子里缩了缩,很畏光似的。
  他闭着眼低声说:没什么。
  你的脸色好差。
  银止川说:是不是病了。
  西淮不吭声,只仍然缩在床角。
  要喝水么?
  银止川又问。
  他从桌上端来了茶盏,给西淮倒了一杯水,送过来前,还微微试了一下水的凉热。
  然而西淮并不看他,只翻了个身,往更深的床角里去了。
  不要闹脾气了。
  银止川苦笑说:快来把这杯温水喝了,要是还哪里难受,我们就叫大夫。喏,这里还有我今天刚在街上看到的白玉兰和紫薯糕,你要不要来尝尝看?
  其实西淮原本也没有怎么伤心的。他这么木然地躺在床上已经有好几天了。
  但是就在听到银止川这样和他说话,哄他来喝水,又说给他带了自己在街上看到的好玩的新奇的玩意儿时,眼泪不知道怎么就突然从眼角无知无觉淌下来。
  是不是我哪里惹你生气了,嗯?
  银止川看西淮不动,又问,开始反省起来:那天早上亲你之前没漱口,到现在还记仇呢?哎对不起,我错了,颜颜,你不要同我生气好不好?
  他看着西淮单薄瘦弱的脊背,埋在那一堆厚厚的衣物和毛毯中,就像一只别扭又可怜可爱的猫。
  他忍不住去撸了一把,又揉着西淮的后颈,以前他们总这样的
  如果西淮生气了,银止川哄他,就会去戳他的后颈那一块。
  那里是西淮的痒痒肉,如果西淮忍不住笑起来了,就两个人重归旧好。
  但是这一次,无论银止川怎么逗他,西淮都不肯从被单里抬头。
  银止川忍不住放轻了声音,低低地说:
  到底怎么了呀颜颜?
  不要碰我了。
  然而他等了许久,才等到从被单里传来的闷闷的带着哽咽的声音:不要碰我了。你走,你走吧。
  第137章 客青衫 91
  银止川在那时依然没有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
  他只以为是西淮对他哪里生了气,所以才闹别扭。
  他更加着急地想把西淮刨出来,和反思自己的错误。
  然而直到真的看到白衣人的脸颊了,他才发现西淮满脸都是泪渍。
  眼泪跟不要钱一样从眼窝里一颗颗滚下来,乌黑蜷长的眼睫不住轻颤,扑簌簌的。
  银止川看着那一颗颗晶莹剔透的泪珠,怔住了,西淮却别过了脸去,低着头,不愿意再让他看。
  怎么了,到底?
  银止川很轻声的问。
  他被那眼泪弄得都手足无措了,心也快要碎掉。
  只想让西淮不要哭了,不要再这么伤心了。他是他的心肝啊,他难过地皱一下眉他都心痛的快要死掉,更何况这样不停地落眼泪?
  好了好了,有谁欺负你是不是?
  银止川说:我去揍他们,我去叫他们来跟你道歉。你跟我说,那个人是谁?
  那个人是谁?
  那个叫你如此痛苦落泪,伤心欲绝的人,是谁呢。
  西淮肩膀簌簌发抖,觉得心里像堵了一个大石头,他说不出来,也不能说。
  因为那个名字的人什么也不知道,一切都是他造成的,一切都是他自己造成的而已。
  我是个失败的人。
  良久,西淮从哽咽中颤抖开口:我把一切弄得很糟爱也弄得很糟,恨也弄得很糟。
  银止川捧着他的脸,看着西淮不住淌下眼泪的脸。他想轻轻地安慰,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于是千言万语都化成一个吻,他轻轻地吻去西淮脸上不住落下的泪水,一下一下,而后苦着脸逗西淮,笑说:
  好咸噢。
  西淮不说话,却好像被银止川的吻烫着了,颤得更加厉害。
  眼泪落如断线之珠。
  动心是错,接近他也是错。
  从一开始就是不对的,所以越走越歧路,再也难回头。
  三天后,西淮真的大病了一场,病得糊里糊涂,水米不进。
  他和银止川这场相遇,令彼此都伤筋动骨,铭心入髓。
  在病里,西淮做了一场梦。他梦到银止川知道了真相,站在很远的地方看着他。轻声问:
  原来你一直都在骗我啊。
  你知道我的脾性,也知道我这样好骗,所以才一再骗着我
  西淮早有预料这一天的到来,倒也没有怎么惊慌发乱。
  他平静地看着银止川,只是仍然被银止川投注过来目光时,那眼里的一抹神采刺痛了一下。
  不,不是的。
  他在心中说,我不知道你是这样的靠近的时候,我不知道你是这样的人啊。
  可他的辩驳苍白无力,也说不出口,银止川同样不会再听他的解释了。
  他站在一个西淮触不可及的地方,眼底冰冷而漠然。
  那一刻,西淮明白,他们之间隔下了永远也无法跨越的藩篱。
  这世间有很多我后悔的事情。
  许久后,他和西淮擦肩而过。在彼此身形相错的那个瞬间,西淮听见银止川对自己说了一句话。
  那句话落到耳边的时候,西淮单薄清瘦的身形顿时僵住了。
  银止川说:这世上有很多我后悔的事情。
  但是头一桩,是真的深爱过你。
  他们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银止川收回了曾经给予过西淮的一切,包括他的爱和赤忱的心。
  西淮回到了和银止川相遇之前的那个地方,只不过这一次,他更加伤痕累累,更加千疮百孔。
  再也没有一个人,在他流泪的时候给他一个吻,在他难过悲伤的时候想办法逗他开心,再也没有人,在那条深深的弄巷,认真望着他轻声说:我心悦你,我想要你知道。
  他再也不用担心失去什么了,因为他终于一无所有。
  就在这个梦醒来之后,西淮看了空荡荡的床顶很久,而后闭上眼。
  决定离开镇国公府。
  他或许归根到底是懦弱的人,不知道怎么面对银止川,也不知道怎么面对死去的父母姊妹。
  所以他想逃走,逃到一个没有银止川也没有上京不断逼迫的地方,在那里独自老去,隐姓埋名,直到死别人都不知道他是谁。
  这样银止川或许永远都不知道西淮曾经骗过他的事了,他会一直爱着那个曾经一度令他动心,后来又无声无息离开的白袍少年。
  直到他老去,西淮都还在他的心里占据一席之地。
  也或许他知道了,暴怒失望,如梦里一样要收回他曾经对西淮的爱。
  但是西淮那时候已经不在他身边了,也就不会知道。他可以永远骗自己银止川还爱着他,在这个世界上,尚且有一人爱他如生命。
  哪怕他已经这样残缺不堪,肮脏罪恶。
  他真的很软弱吧,做不出选择,就像骆驼一样把头埋进土里,不听不看,只是逃走。
  但是西淮没有办法,他对不起父母姊妹,也对不起银止川,他把爱和恨都弄得乱七八糟。
  是一切的罪人。
  你是不是快要过生辰了。
  数天后,银止川和西淮在庭院的廊檐下晒太阳的时候,西淮突然同他说道。
  渝西笃加。银止川一怔,说:
  已经过过了呀。
  那还是西淮中毒之前的事情。
  原本银止川也打算好好办一场的,让府里热闹热闹。但是因为西淮命悬一线,整个府邸都充斥着一股压抑低迷的气氛,银止川二十三岁的生辰,也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过去了。
  他本来还特地把命牌拿回来了的。
  再补过一场吧。
  西淮轻声说。
  他目光看着这庭中翻晒的书籍,白晃晃的日光落在上面,明亮得耀目。
  银止川有些奇怪西淮怎么突然想起来这个,但是实际上,西淮有几句在心里、还没有说出来的话的
  他想说,在我还在你身边的时候,趁着这最后一段日子,再做几件叫你高兴的事情吧。
  这样来日分开,也有多一分可供凭吊的往事。你未来想起我来时,也不会是完全糟糕失望的记忆。
  上京给他的那只锦囊西淮一直揣在怀里,时间久了,几乎成为扎在那里的一根刺。
  西淮想了想,决定给银止川再重新做一个。
  在他们家乡,秦淮水边,本来就有以荷包传情的风俗。银止川是少年将军,沙场浴血,边疆饮马,想必多少次命悬一线。
  西淮就想在那荷包上刺平安两个字,让他明白,不管什么时候,天涯海角,都有个人希望他安好。
  他给他一份至死不渝的爱,他就还他一份天涯海角永不相忘的系念。
  你想送我东西么?
  银止川看着西淮的神色,他那样关注西淮心思的人,早就从他的神情中猜了个八九不离十,笑嘻嘻问:是什么?这样等不及啦,都不愿等到明年再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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