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骨 第4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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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无论哪一种,沈星择恐怕都做不到。这就好像对弈下棋,气势汹汹的人未必真的占尽了先机。
  陆离已经彻底冷静下来,他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回答。
  “很遗憾,但我并不是你的陆离。”
  他后退半路,与沈星择四目对视,并没有半点遮掩。
  “不过请放心,你今天所说的这些话,我绝对不会告诉任何人。”
  果然,这下子轮到沈星择沉默了。他面前的祭堆已经接近于熄灭,白烟袅袅,很快就将彻底地变成一片虚无。
  “我懂了。”
  在长久沉默的终点,他点点头,然后伸手指着来时的方向:“那你现在可以滚了。”
  可陆离并没有转身离去。正相反,他弯腰提起了自带的水桶和抹布。
  “陆哥对我有恩。我要为他和他的母亲扫墓。”
  反正脸皮算是撕破了,他也懒得伪装下去。径直走到附近的取水点提了一桶水回来,开始擦洗母亲的墓碑。
  整个全过程,沈星择始终没有再说半个字。陆离听见了打火机的声音,紧接着又是香烟的气息,一支接着一支。
  等到陆离擦洗完母亲的墓碑,沈星择脚边的烟蒂也已经围了一圈。而那座新坟依旧被祭品、鲜花和香烛所簇拥着。陆离并没有费劲去收拾,反正这些东西现在在他们两个的眼里都一样毫无意义。
  他干脆倒掉了脏水,拎着水桶和工具,转身朝着墓园出口的方向走去。
  身后并没有传来沈星择追赶的脚步声。
  ————————————————
  墓园东区虽然开辟了宽敞的停车场,却并没有设置“扫墓专线”这种公交接驳站点。要想搭乘公交车辆返回市区,就必须先徒步走到南区入口处,然后再排一条长长的队伍等待发车。
  为了节省时间,陆离选择了另外一种更少人知道的方式——先沿着公路走到附近的小镇,再坐镇上的班车前往最近一处的地铁站。
  从墓园到小镇的道路是他们刚才开车开时所经过的路线。或许是因为墓园北区仍在建设的缘故,这条道路常年跑着工程车,尘土飞扬不说,路面也是坑坑洼洼,颠簸不堪。
  与那些绝尘而去的车辆相比,陆离提着水桶的身影实在显得有些可笑和渺小。仅仅走出一两百米,他的头上和身上已经蒙了一层黄土。显而易见的,等他走到镇上的时候,将会和一尊才刚从土里被挖出来的兵马俑没什么区别。
  为了遮挡灰尘而戴上的口罩严重地阻滞了呼吸,正当他准备停下来喘口气的时候,一辆黑色的奔驰车从他身边驶过,激扬起又一阵漫天的尘土。
  陆离眯起眼睛也没能看清楚车牌,但是拐了个弯,他看见车辆已经停在了路边。司机正气势汹汹地朝着他走过来。
  “上车!”
  完全不容陆离提出反对意见,沈星择已经一把揪住了陆离的胳膊,像抓小鸡似的抓着人往前拖。在路边争吵会有安全隐患,而且也容易招来围观,陆离不得不跟着他回到了车上,并且被他用安全带牢牢地束缚在了副驾驶座上。
  车辆再度发动,一脚油门弹射出去。陆离的后背与座椅来了个紧密接触,同时心脏开始砰砰狂跳起来。
  与来时的四平八稳截然相反,沈星择像是疯了一样,在颠簸不平的公路上狂飙起来。引擎声咆哮着,迎来对向车辆以及路人的侧目。
  “超速了!你慢点开!”
  陆离觉得自己的心脏快要从胸口跳出去了。他勉强扭头去看沈星择,果不其然看见的是一张阴鸷、偏执甚至魔怔的表情。
  “……沈星择!”陆离的心头腾起一阵恐惧。
  情况紧急之下再顾不得更多,他伸手覆上沈星择推拉着变速杆的右手,却又不敢用力,只是用自己微微颤抖的手心贴着沈星择的手背。
  一秒钟之后,沈星择啪地甩开了他的手。
  但车速毕竟是降下来了,不再快得那么癫狂、快得让人胆战心惊。
  第53章 以爱为名的真相
  在将近两个小时的煎熬之旅后,沈星择最终将车辆停稳在了地下车库。
  是的,他并没有将陆离送回学校,而是不由分说地将人“绑架”到了他们曾经同居的家中。
  陆离虽然不情愿,却也没有过多的反抗——他担心会有路人或者保安觉察到他们的可疑。毕竟沈星择是公众人物,事情闹出去对谁都没有好处。
  两个人乘坐电梯直达了楼层。沈星择一手拽着陆离,一手熟练地输入密码。大门开启之后他一个用力,首先将陆离推了进去。
  陆离踉跄了两步,勉强扶着鞋柜站定。推算起来,他已经有整整两年没有回过这个家。曾经的亲切和安心感觉正在被陌生感所取代。鞋柜边上是一面窄长的仪容镜,他这才发现,原来自己此刻的表情简直要比哭还难看。
  但是沈星择并没有给予陆离重新适应的机会。他反手将大门重新锁上,转身又来按住陆离的双肩,就这样一路压迫着,最后将他推倒在了客厅的长沙发上。
  陆离想要反抗,但是沈星择那双冰冷的大手已经抓住了他的脸颊。然后突然用力,竟然拧住那层薄薄的皮肉用力揉搓起来。简直就像是要将他的皮肤撕开,看看里面是否还藏着另外一张脸。
  陆离感觉自己的五官正在沈星择的十指之间扭曲变形。可是无论他怎么努力,这张脸也绝不可能早变成他记忆里的那个模样。
  十几秒钟之后,这种莫名其妙的揉搓又开始沿着脖子一路往下。陆离今天穿得是一件淡蓝色的衬衣,此刻硬生生地被扯掉了三颗纽扣。而陆离挂在脖颈上的那样东西,也就完全暴露在了沈星择的视线之中——
  就是母亲给他的那枚护身符。因为今天是去上坟的关系,陆离特意将它挂在脖子上,好让藏在里面的那枚骨片能与其他的骨殖做一次变相的团圆。
  此刻,还没等陆离反应过来,沈星择就一把扽断了绳索将护身符抢在手里。异物的感觉很明显,他拆开锦囊将内容物倒在了掌心里:是一片绘有符咒的硬纸片,以及一小枚粉白色的固体。
  沈星择愣了愣,仿佛在哪里见到过类似的东西。可还没来得及细想,陆离已经劈手过来要抢。两个人顿时扭作一团。
  也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沈星择突然又记起来了。
  他是见过那粉白色的东西的,而且应该还有更多——当年,正是他亲眼看着它们从熄灭的焚化炉里被送出来,也是他亲手一点点地将它们扫入骨殖袋、装进那个冰冷的骨灰盒中。
  只不过,曾经令他撕心裂肺的遗物,如今看在眼里,却像是一个大大的嘲笑。
  陆离正努力地想要夺回护身符以及骨片,忽然间,他感觉到沈星择很明显地加大了力道,一下子锁住他的胳膊,向背后拧去。
  韧带撕扯的疼痛让陆离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他本能地挣扎起来,抬腿向后蹬去。沈星择躲闪未及被他踹中膝盖,打了一个踉跄。
  也就在这短短几秒钟之内,陆离已经爬起身来,急于逃向别处;可是沈星择却又猛扑过来,一把将他死死按倒在地板上。
  愤怒和其他难以言喻的感情实在太过于旺盛了。一旦溃决,就像洪水爆发,轰轰烈烈、不可收拾。
  没有谩骂和解释,两人就这样在地板上扭打成了一团。不知道是谁首先抡起的拳头,也不知是谁首先痛呼出声。但就今天这种局面来看,怒意更炽的显然是沈星择。
  很快,陆离就体力不支地败下阵来,而沈星择的泄愤却还在继续。他唯有蜷缩起身体,勉强护住头部,同时一边喘着粗气从肺里咳出一声质问。
  “你他妈的……究竟闹够没有……”
  这句话终于让沈星择暂时停下了动作。然而他眼睛里的那团邪火却仍一刻不停地在燃烧着。这种邪火的燃料是由爱变成的恨意,它绵绵不绝,恐怕是此时此刻沈星择最不匮乏的感情。
  “……你有什么资格这么问我?”
  沈星择就用这双充满了仇恨的、凶狠的眼睛死死盯着陆离,活像是要将他生吞活剥一般。
  “你知不知道这两年我是怎么过来的?!你知不知道,亲手把你送进焚化炉,亲手捡起你的骨头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你知不知道,我是怎么努力保持着这里每一样东西的原状,我是怎么抱着你的骨灰盒,只为能够和你在梦里见上一面?不,这些你当然全都不知道。因为你忙着展开你的新生活,根本就没想过我,你压根就不在乎我的感受!”
  “我当然想过你……”
  陆离连从地上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干脆就以侧躺的姿态,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半睨着沈星择。
  “我知道你在这间屋子里抽了多少的烟,喝了多少的酒。我知道第二年情人节,你买了两大束的黄玫瑰。我知道,你一直走不出我死亡的阴影……你的痛苦,我全都知道……”
  汗水一滴一滴从沈星择的额前流下。湿透了的刘海披挂下来,让他的眼神看起来更加阴郁疯狂。
  “那你又有什么资格让我这么痛苦?你有什么资格旁观我的痛苦?!”
  说着,他竟又狠狠踹了一脚陆离的胫骨。
  陆离疼得抱着腿在地上缩成一团,缓了有一阵子,却居然吃吃地笑了起来。
  “……你打够了没有?不够继续打。够了的话,我就要走了。”
  说着,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朝着大门的方向,像是要走出去。
  然而沈星择又追了上来,一把将他打横抱起,转大步身走进了卧室。
  沈星择将陆离放在了卧室里唯一的大床上,同时又轻车熟路地从衣柜里抽出一根领带,将他的右手紧紧栓在了床头立柱上。
  知道反抗已经是徒劳,陆离唯有苦涩一笑,牵动嘴角的伤口尝到了一丝血的甜腥味。
  他有气无力地问道:“这一次,你是不是又要留下一点吃的喝的,然后把我反锁在这里?”
  沈星择铁黑着脸没有回答。他转身去洗手间查看了自己脸上的伤势——虽然陆离对他的脸有所顾忌,但混乱之中还是有几拳不可避免地落在了脸颊上,好在看起来并不严重。
  沈星择洗了把脸,又去厨房冰箱里取出冰袋敷在伤处。然后又带着一脸盆的物品回到了卧室。
  精疲力尽的陆离倚靠在床头。他半闭着眼、歪着头,被领带拴住的右手依旧悬吊着,仿佛一尊牺牲品的雕塑。
  沈星择皱着眉头看了他两三秒钟,然后坐到床边,从脸盆里取出湿巾擦拭陆离的脸颊。
  刚才的这场混战中,陆离显然是更加惨烈的一方。上下唇和嘴角各有几处磕开了口子,血液殷红,更衬得他的脸色苍白。被沈星择击中的颧骨和眼侧已经开始红肿,好看的面部轮廓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臃肿变形。
  所有这些地方,沈星择全部都用湿巾一点一点小心地擦拭过去,清洁完灰土、汗水和血渍,他又拿出冰袋为陆离做冷敷。
  陆离没有反抗,就这么安静地被任由摆弄。等沈星择擦完了他的脸,接下去又想要擦拭身体,他这才抿了抿红肿的嘴唇,低声说出了一句话。
  “明天下午,要开班会。如果我不在,同学会找我。顾老头会知道,他肯定会知道是你干的。”
  “退学吧。”
  沈星择用湿巾擦拭着他的脖子,从上滑下、又从下迎上。
  “你想拍戏,我可以给你安排最好的本子,最好的角色。你的资质已经完全足够,没必要再多读两年。”
  “……”
  陆离一直默默垂下的眼眸忽然抬了起来,眼珠黑白分明,亮得可怖。
  他就这样看着沈星择:“……然后呢?再和我签个二十年的卖身契?”
  沈星择却仿佛感受不到他话中的嘲讽,依旧一本正经地阐述自己的主张。
  “合约可以再谈,你可以得到你所想要的最好的东西。但是你必须保证,从此之后再不离开我的视线,听从我给你的安排,因为我为你做的安排肯定都是最好的。”
  陆离与他四目对视了几秒钟,表情从愕然到失望再到放弃,最终成了一个苦笑。
  “……现在你应该知道了吧,为什么我会一直瞒着你。”
  沈星择却冷冷地纠正道:“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
  陆离依旧是淡淡一笑,笑得无奈而无力。
  “其实,这些年我偶尔会想……如果当初我家没有发生那些变故,我们还是会在大四那年分手。我也许会和聚星签约、又也许并不会。但可以肯定的是,我会很努力地去拍好每一部我自己选择的戏,慢慢地一点点往上爬。我会更充实、更自信、结交更多的朋友,也会更享受工作给我带来的成就感。”
  说到这里他停顿下来,再度直视进沈星择的双眼。
  “而你,也不会因为我的不幸而再度关注我;不会因为我的死而陷入阴影,无法自拔。如果我家没有发生变故,那我们早就已经是十多年的形容陌路。你甚至可能已经爱上了别人,而我或许也——”
  “不会的!”
  沈星择几乎是怒吼着打断了他的话:“我不是已经和你解释过?分手是因为安化文从中作梗!我一直都爱着你,你难道不也是?就算你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我也一定还会找到你。你敢说,分手之后你难道就没有想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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