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兔眼迷离 第26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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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姈如道:“若是不适,不妨改改日子,我带个病人前去,驸马要动怒的”。薛凌靠着车窗坐下,掀了些帘子透气道:“不妨事,我用过药了,走走就好了”。苏姈如这便歇了声。
  经过集市处,薛凌嚷着买了个素饼吃过,似乎面色当真好了些。苏姈如稍稍喘了口气,有心让她多歇歇,只随意关怀了两句,没提别的。薛凌颇为乖顺,靠在车厢上合了眼睛,一应答了,丝毫没出言忤逆。
  二人和和气气到了驸马府,薛凌本以为来的算早,到了发现府里鼓锣丝竹早就唱上了。原最近永乐公主异常喜爱傀儡戏,早五更晚三更,凡她醒着,必定要有人唱着,所以倒显得他们来晚了似的。
  苏夫人是府上熟面孔,永乐公主失忆后,越发依赖这个商妇。下人省了通传的活计,大礼将人迎到地方。
  台子上唱的咿咿呀呀,永乐公主却也没多正经在听,自己拿着个半人高的傀儡人玩的起劲,黄承宣陪侍在侧,听见底下人报,已经在等着。
  苏夫人老远便亲热喊请安,却并没行礼,而是继续往人堆处走着。倒是永乐公主一瞧她来,立即丢了手上东西,小跑过来扑进怀里,跟个女儿般撒娇。
  黄承宣也几乎是同一时间起了身,追着来怕人摔了,又对苏姈如示好道:“夫人来了。”
  苏姈如扶正永乐公主,这才正经行了礼道:“民妇给驸马爷问安。”
  永乐公主根本不等黄承宣喊起,扯了苏夫人就走,薛凌低着脑袋跟在身后,黄承宣也追了几步,交代道:“又要有劳夫人。”
  苏姈如与永乐公主,已有有几年的交情在,来来往往自是没什么可疑之处。即便黄承宣知道永乐公主没失忆,也由得她去。
  终归府上难得有个放心的外人,苏姈如年岁又与死去的娴嫔相仿,权当抚慰一下永乐公主丧母的郁结。
  秋躁已退,冬冷还未来,正是在院子里听戏吃茶的好时候。果子花饼上了,黄承宣便离的远了些。
  苏夫人亲热拉起永乐公主的手,绕着戏台园子走的漫无目的,薛凌比往日都沉默,真跟个丫鬟似的跟着亦步亦趋。
  走了好些时候,傀儡人偶也换着玩了好几个,永乐公主指着绿荫处喊累,要府上丫鬟去备置桌椅,就在此地歇息,午间一并用膳。
  众人七手八脚前前后后去的干净,苏姈如拉着她看花看叶看蝴蝶,最后看到薛凌身上。从进了驸马府到现在,二人才四目相对。
  黄承宣离的颇远,永乐公主却也不似往日歇斯底里,柔柔瞧过薛凌,又转向了苏姈如,仅留些余光瞥着,轻声道:
  “早早就听说你回了。”
  ------------
  第620章 庭前月
  薛凌垂眼回道:“江府事多,公主勿怪。”
  苏姈如伸手去理永乐公主发钗流苏,脸上恭敬带着怜爱,嗔了一句:“公主走的太急了。”
  黄承宣远远只看见永乐公主面朝苏夫人,二人嘴唇开合,面如秋水春花。而苏府的丫鬟跟在苏姈如身后,只能瞅见个身形轮廓,别的就无从看起。
  当然,他也没想着要看。
  永乐公主果真没有怪罪,反依了苏姈如的话,自个儿伸手去理鬓上珠翠,对着苏夫人娇嫩笑道:“你来了就好。”
  薛凌稍有迟疑,但这么个时候,想要支开苏姈如不太现实。江府既然遣了她来,想必也不欲瞒着。当下道:“我来有一事想求公主。”
  有驸马府的下人开始陆续过来,苏姈如一指远处,惊呼:“哎呀,那树木芙蓉怎开的这般好。”
  永乐公主顺着她手指望过去,率先提了一群碎步跑开,二人跟着到了树下,恰好背对着黄承宣。
  此处已在墙角,收拾院子的也不会走动到此。永乐公主左右看看,后招手一丫鬟,让取一柄勾镰来,要摘些木芙蓉给戴着玩。
  丫鬟不敢规劝,但刀具危险,跑到远处先请示了黄承宣,这才找来一柄本是要帮着摘,永乐公主非要抢着自个儿摘,终也只能给了她。
  如此闹闹腾腾,往日薛凌定要心焦,现也和苏姈如安安分分站一处,终等得又将人支开,看黄承宣与侍卫站的更远,永乐公主总算摘到一簇。拿过来让薛凌捧着,这才道:“何事说来听听。”
  苏姈如极自然抽出一朵,往永乐公主发髻上比划着角度。薛凌低头道:“想请公主寻个机会,去与黄老爷子问个话,就问……”
  “哎呀”,苏姈如一拍手,那朵木芙蓉已然在永乐公主左侧发髻上袅袅生香,苏姈如左右打量一番,方羡慕道:“芙蓉出水,菡萏展瓣,公主国色……”
  永乐公主侧脸让左边发髻低垂,顺势手指去扶了一把,明媚承了苏姈如夸赞。薛凌站在一侧,由得二人嬉闹过了,还是先前调子,接着道:“请公主问问他,霍准死了这么久,他怎么还不死?”
  便是黄承宣近些,能瞧见薛凌神色,大抵只会以为这小丫鬟在随着主子恭维公主生的好看。然他站的确实远,只能瞧见府上婢女下人搬着桌椅酒具佳酿在院里穿梭,角落里三人帮着樱樱簪花。
  樱樱开怀笑意,身姿恰如一树芙蓉摇曳。
  截然听不见他的樱樱转身对着薛凌,开怀道:“好啊,我明儿就去帮你问问。”
  苏姈如轻拉永乐公主衣袖,规劝道:“公主,这事儿怎急得来,须得从长计议。”
  永乐公主便又回转来对着苏姈如撒娇道:“好好好,从长计议,从长计议。”
  三人笑闹走至园子中间,等着底下人备了宴席,用过午膳又陪着听了一会傀儡戏。直到永乐公主撑不住说乏,苏姈如这才带着薛凌要退。
  一如既往是黄承宣亲自来送,薛凌恐他对自己面熟,深埋着头躬身站在苏姈如身后,只听得他道:“今日永乐也开怀甚多,夫人下回是何时有空?”
  苏姈如一改先前随性,规矩回话道:“不敢劳驸马惦记,但得府上无事,民妇必时时来供公主玩乐。”
  如此说了些场面话,直一行人走到外厅,苏姈如再三请黄承宣停步,说是受不起如此待遇,黄承宣方招手给了赏,自己转身回了去。
  那赏赐,不过二指来宽一个锦盒,里头便是填满了黄金白银,也值不了几个钱,具体为何,薛凌本无多大兴趣,只下意识抬眼瞅了一回罢了。
  她想黄承宣与苏姈如这对话应该也不是第一次,不过是自己第一回 听着。听语气,观举止,黄承宣对苏姈如颇有些礼贤下士,但苏姈如说的是“供公主玩乐”,而非“陪公主玩乐”,而黄承宣连个寒暄式的纠正都没有。
  具体是孰高孰下,几个字间可见一斑。
  出了驸马府薛凌仍未发言,随着苏姈如一道儿上了马车恹恹倚在车窗上等回。苏姈如多少有些惊讶,想着今儿驸马府里那些破事,小少爷不当场发作已是难得,看模样,居然是要跟自己一起坐苏府的马车回?
  又或许是在驸马府门口要注意避忌耳目,她终没开口揶揄,走出老长一段距离,到了正街,看薛凌似乎还没下车的打算,苏姈如笑道:“落儿这是要跟我回苏府小住些日子?”
  薛凌头都没抬,仍旧靠在车窗上有气无力道:“你往江府转一趟吧,或是捡个近处将我放下。”
  苏姈如这才当真上了心,正色道:“这是怎么了,我早间看你人就不对,这会瞧来越发的苍白了”,又对着外头苏银吩咐:“你先早些往江府去,让他们安排个大夫候着。”
  苏银将马鞭交与赶车的老头,自个走了。薛凌打起些精神,她确有不适,却并非是哪处病痛,而是总觉得全身上下灼热,被抽尽了气力,脏腑处亦是有把火熊熊不熄,宛如一截青翠林木在毫无希望的失去所有生机。
  听见苏姈如喊,便推辞道:“不必麻烦了,我回去歇歇就好”,说着话间,薛凌抬头看苏姈如,勉强笑了一声,却比哪日都真诚。
  她本来要问:你有没有同江府提过安城粮案的真相?但一直到江府门口,什么也没问。
  问与不问,只能改变江玉枫提起这事的初衷,并不能改变这事发生的缘由。
  苏姈如一路哄着薛凌,看着门口到了,起了身贴心来扶她下车。江玉枫恐丫鬟不会办事,特叫了含焉一道儿来迎。
  大夫早在她日常住处候着,薛凌看着众人急惶惶神色皆不为假,漠然坐在椅子上想伸手让大夫把脉。
  可她刚抬了右手,记起里头有柄恩怨,又慌忙抬起左手。刚要撩袖子,又记起腕间那道疤骇人,顿了顿,又才将右边衣袖合着剑一起往上推了推,这才放到桌上。
  苏姈如在江府也还没走,与江玉枫一道儿等着大夫出来。那老头拈着一把胡子摇头晃脑说府上的表小姐并贵体并无大碍,就是近日忧思甚重,受了惊吓导致的。且开付安神补气的方子调理,府上多备些花样与她玩乐,心病宜养不宜治,且好好养着吧。
  江玉枫与苏姈如对视一眼,齐齐对大夫道了谢,遣了下人跟着去开药,二人就此道了别。但得薛凌不是顽疾难愈,就无需太过操心。
  忧思甚重也是常理,毕竟存善堂死了个老头么。薛凌在京中素无亲友,突逢长者长辞,哀怮在所难免。至于惊吓,江玉枫与苏姈如皆不以为意,大夫之言,到底不是金科玉律。
  天底下,有什么事能吓到薛家的小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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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21章 庭前月
  薛凌就此沉沉睡去,两三日仍喊着不愿出门,吃喝都用的少。细思量,老李头死了,她又淋了秋雨,今日接连奔波殚心,多半是染恙,江府里依着规矩请家养大夫一日三次过来问安,别的就再没了。
  薛璃闻说此事,倒也求见了好几回想探探,都被薛凌回绝了去,江玉枫就更是无从说起。遣弓匕跑了两趟,也只得了个和大夫一样的说辞,困乏倦怠,不想下床。
  唯含焉同住在一处,进进出出的瞧了好几回,却也没瞧出个究竟,只看见薛凌大多时候都是披了件外衫静静坐在桌前,手中狼毫已有渐干的样子,显是好久没落笔。
  与她说两句话,都像是咬牙强撑了气力,截然一貌若病入膏肓。终归含焉不是个大夫,除了叹两口气要薛凌保重之外,也别无他法。院里笑语一并跟着歇了,几个丫鬟小心翼翼,间或陪着含焉长吁短叹。
  草隙里螟虫声一晚哀过一晚,八月将尽,离立冬不远了。
  薛凌歇着的这几日,驸马府里又没了几个婢女,又添了几个婢女。大户人家里头买卖进放都是常事,有了薄薄的一张契文,人口跟个牲畜也无甚差别,是而添几头牲口根本算不得什么奇闻。
  倒是这一批新买的婢女里,有个叫韭苗的颇得永乐公主喜爱,进府后日日跟在身后,据说吃饭睡觉都要陪着。
  如此寂寂消沉了七八日,凭得外头地动山摇,都没人能将薛凌叫出去。直到九月初四午后,弓匕与往日一样,恭恭敬敬进来说是要替少爷探望表小姐病体。
  下人不敢得罪薛凌,仍是一口回绝,弓匕却再没退去,极为无礼推门而入。含焉一直在外头守着,见旁人不拉住弓匕,自己上前畏缩着喝斥道:“你怎么敢这样?”
  弓匕赔笑道:“姚姑娘勿怪,在下有急事要与小姐商议。”
  里头薛凌在椅子上头些许来,停了片刻,漠然道:“算了,让他进来”,说罢又将头埋了回去。
  含焉瞧了眼弓匕依言退去,弓匕轻脚进到里头,躬身问好,看见薛凌是在把玩个极精巧的盒子。恰逢下午阳光从窗边斜进来,能看到上头有轻微油润光泽,应是人手长久抚摸,沾了汗渍造成的。
  薛家的小姐由来不爱玩什么物件,却对这么个盒子如此上心,狐疑使他不自觉多瞧了一眼,这才抬头笑着道:“小姐可好些了,少爷也挂念的很。”
  薛凌还抱着那盒子没撒手,却是抬了头对着弓匕道:“有什么事,说吧,是黄家老爷子去了么?”
  看薛凌气色极差,弓匕稍愣了一下。近几日薛家小姐什么模样,谁也没见过。但大夫说的只是忧思过重,心病非身病,反倒不要紧了去,府上又是各种山珍名材堆着养,怎看着比往日还严重了些。
  他不敢怠慢,道:“小姐气色差得很,这是怎么了?可要换个大夫来看看。”
  薛凌轻笑一声,精神仿佛回来些,站起来故作开怀道:“无妨,我这几日有些事没想透而已,如何,是黄家的老爷子去了么?”说完往左边堂内边走边道:“过来坐着说吧。”
  弓匕没立即跟上,反是目光不由自主看到了薛凌手上,那个盒子,薛小姐还抓得老实。瞧了少卿,这才迈步走到外屋桌前。
  施了礼正打算表示自己站着说话就行,惊见比盘古开天辟地还要破天荒的头一遭,薛家小姐居然给人斟了茶水,又温声喊他“坐”。
  弓匕看杯子里水面还在微微荡漾,一时忘了推辞,听着话就坐到了薛凌对面,去拿杯子时手都止不住有点哆嗦。
  薛凌并没觉得有何处不妥,她在平城那些年是少见外人,更不曾做过宴客待人这些杂事,天生的高高在上,确然没养成个奉茶添水的习惯。
  这些年也没谁苛责她去,却不知作何,今儿个,随手的很,毫无来由一般,她就自认低了众人一等……
  弓匕瞧薛凌坐着一手请茶,左手还捏着那盒子不放,撇开黄家事不提,逗趣问了句道:“小姐匣子里是何稀罕物,看您一直抱着。阴木久触易生瘴气,不若小人另给您换一个。”
  薛凌面色稍微舒缓,随手将盒子掷到桌上道:“倒也用不着,我前儿回去,寻着一件父亲旧物,睹物思人,凭添伤感而已,见笑了。”
  弓匕恍然大悟,好似将近日来薛凌抱恙的缘由也找着了。当下安慰道:“追古怀先,人之常情,但薛将军若在天有灵,必是不舍小姐您伤及自身。”
  薛凌瞧着他,将嘴角弯的幅度颇大,算是承了情,道:“你家少爷总不是让你来当大夫的吧。”
  弓匕赔笑压低了些声音道:“黄老爷子快不行了。”
  “快不行了?”
  “须臾之间。少爷让我来与小姐说一声,小姐要寻的人,怕不是会比预料之中要出现的更早一些。若是小姐身子欠佳,是否需要江府再另作安排。”
  “提前出现”,薛凌轻声念叨着,目光又瞥到那盒子上,道:“我自回京,便听得说黄老爷子快不行了,可这个不行拖了快两月,还一直行着。你今儿来说不行,能确定么。”
  “公主去探望过了,老爷子身体,是真不行了。”
  薛凌眉毛跟着一簇,看来是永乐公主把话带到了,却没登时吓死黄续昼,不过估摸着吓的不轻,江府又一直在留意黄家动向,这才来说人不行了。
  薛凌道:“那看来是真不行了,我找的人如何要提前出现,莫不是老爷子心愿未了,不肯闭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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