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华 第4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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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只是嫁妆,甚至还带着点要吃岳家绝户的意思。
  拿她的家财,拿她的父母,来为他自己铺出来一条通天路,来为他的功绩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他倒是说的出口!
  “原郡守是这般想的。”沈落枝点头道。
  裴兰烬隐隐有些紧绷起来,他放下手中杯盏,下意识的端出来一副说服沈落枝的姿态,道:“落枝,你知道我的,我并非是为了我自己,我自拿起书卷的那一日,便曾立下过誓言,我要这大奉海晏河清,天下太平。”
  “你瞧瞧这西疆的黎明百姓,你看看他们过的是什么日子,与江南比起来,简直一个云端一个泥潭,都是大奉人,山川异域日月同天,岂曰无衣呢?我身为他们的父母官,是真的想为他们做一些事情的。”
  裴兰烬说到这里的时候,姿态便更足了,这一次大概是加上了他的初心,所以便显得真挚多了,竟又有了几分当初他们初见时,沈落枝瞧见的公子仪态了。
  他道:“今日你我所做之事,今日你我的牺牲,会改变西疆这片土地,这里的子民,世世代代,都会记得你我。”
  沈落枝听得极认真,但又像是有几分迟疑,只过了片刻,便叹息道:“裴郡守,可否让我好生想一想?这等事太大了,若要做,怕是要与我父讲,我一人,不能先定下。”
  裴兰烬自然也应允点头,他知道,沈落枝一贯是谋定而后动的人。
  那他便要加些力道了,他需要说服沈落枝。
  这很简单的,裴兰烬想,一个女子爱上一个男子,便是会为了这个男子献出一切的,是沈落枝是他的妻,日后也会是他孩子的母亲,沈落枝为他做任何事,不都是理所应当的吗?
  但是,犹豫也很正常,每个人在面临这种事都会犹豫,他只要多与沈落枝说上两句好话,哄一哄沈落枝,让沈落枝瞧一瞧他的诚意,一切便都成了。
  他们二人晚间又说了些许话,夜色越发沉了,弯月添了两次茶水,沈落枝估摸着也到时候了,正准备送客,便瞧见裴兰烬道:“落枝,今夜很晚了,不若...留我歇在此处?”
  沈落枝抬眸看他。
  彼时天色很暗了,外面黑压压一片,只有前厅内的玉灯还在盈盈的亮着,如同流淌的水光一样落到裴兰烬的身上,一圈又一圈的荡漾着,仿佛浮光掠金,静影沉璧。
  裴兰烬生的是极好的,远山浓眉,玉面挺合,他有一双潋滟的瑞凤眼,若是满含期许的瞧人时,眼底里便会涌起淡淡的春意,眼尾三分情,便能将人心都瞧软。
  他似是又回到了那一场江南烟雨天,郎骑竹马来的戏中了,点上浓妆,好戏开场,丹青如画,水袖摇曳。
  唱起来了。
  沈落枝想,真该让她那两个傻小倌来瞧瞧,这才叫唱戏呢,这一眼一眉的风情,才是能杀.人的利器啊。
  “郡守想歇着,便先歇着吧。”沈落枝垂下眼睫来,像是有几分羞涩,眉眼间隐隐还多了几分女儿家的姿态来,她道:“还是上次那间房,便由弯月送郡守而去吧。”
  沈落枝不能推拒他,她不能做的那般明显,那会引起裴兰烬的怀疑。
  虽说裴兰烬现在被美色侵蚀了脑子,被污浊掩盖了品性,但好歹也是一郡之首,他本就是极聪明的人,想与他打机锋,就得慢慢来。
  裴兰烬自是点头应允,他们二人便回了院里。
  裴兰烬终究是男客,不能住在沈落枝所住的东院里,所以便住在了南院。
  弯月送他离去之后,沈落枝才慢悠悠的走回东院间,她走的极慢,一边走,一边思索她当下该怎么做。
  裴兰烬虎狼之人,她定是不能信的,也绝不可能把她自己的血肉挖出来,喂这么个人吃下去,但她又该如何做呢?
  眼下,裴兰烬与邢燕寻拿捏住了她被西蛮疯子抓过去的把柄,想以此攻讦她不洁,大奉现下虽是民风开放,但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若是此事传出去,她也定会名声受损。
  这并非是她的过错,所以这苦果她也绝不会咽,所以她绝不能将此事传出去。
  而裴家的长辈还在路上,过个一两日便要到此来,为他们主持婚事了。
  裴兰烬想要毁她的名声,但是又要惺惺作态来娶她,摆出来一副“施舍”的态度来,等她感恩戴德的嫁过去,然后伏低做小,一辈子被他们踩在脚底下。
  那,裴兰烬便会在长辈来之前,将此事宣扬出去,宣扬的越大越好,然后在裴氏长辈来之后,又摆出来一副对她情根深种,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来娶她。
  所以,裴兰烬宣扬此事,就这两日了。
  而在这两日之间,裴兰烬又偏偏与她提了官道的事,他的想法便很好窥探了。
  他是想先在沈落枝的心里种出来一个种子,不管沈落枝此时答不答应,只要她失节的事情一流传出来,她落了下风、裴兰烬再出来力挽狂澜后,她或许是出于感动,或许是出于弥补,都会答应裴兰烬官道的事。
  她是南康王府的独女,凭借南康王对她的宠爱,她开了口,她父是肯为她赴汤蹈火,拿命填出来一条官道的。
  而她,还会被蒙蔽在其中,以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天下第一好的夫婿。
  等到裴兰烬事成,他若要再迎娶邢燕寻,沈落枝也很难抽身了,她把所有东西都压给了裴兰烬,纵然裴兰烬反悔,她亦无办法。
  她投入太多,已经没有抽身的余地了。
  到了那日,便真是人为刀俎,她为鱼肉了。
  沈落枝越想越觉得心冷,骨寒。
  裴兰烬啊...裴居正,当初的誓言忘却便罢了,为何偏偏要把她往死路上逼迫,为何要吃净她最后一丝血肉,逼迫她跪在地上磕头呢?
  她每一次见到裴兰烬,都会惊讶于裴兰烬的无耻,都会胆寒于裴兰烬的所作所为。
  一次比一次更甚。
  她之前,为什么便爱上了这样一个人呢?
  她也差一点儿,便要与这样一个人共度余生了啊。
  她走回到东院的时候,已经一句话都不想说了,甚至连沐浴洗脸的力气都没有,她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生机一般,如幽魂般走到了床榻上。
  她踩脱下履鞋,向床榻上一滚,和衣而躺,便想昏死在这冰冷的西疆夜里,但她一躺下来,腰背便硌到了被子下坚硬的身躯,沈落枝被惊了一瞬,她骤然起身,掀开被子,便被一股热气直接扑到了脸上。
  在她的被子里,躺了一个浑身滚热的高壮男子,对方显然也知道夜间爬榻这个行为比较下作,所以哪怕这个时候了,脸上依旧戴着一张厚重的面具。
  而最让人难以启齿的,是他的穿着。
  他身上没穿别的,只穿了一件红肚兜,这原先她在袁西身上看过。
  那些青楼人,大概把男子穿女子衣物当成一种邀宠的乐趣。
  铜色的强健肌理与大红色的肚兜交映在一起,并不突兀,反而有一种说不出的色气,和他身上的血热气混成一体,直扑到沈落枝的脸上来。
  沈落枝冰冻发麻的身躯一点点暖起来了。
  而爬榻的这一位比沈落枝还要僵硬,他的肌肉都紧绷成了一块精铁,声线僵硬着道:“郡主...我生病了,病的要死,想来瞧瞧您。”
  他显然是偷跑来的,弯月不会让他进门的。
  他那低沉的声音落下来的时候,也不知道他自己信没信,反正沈落枝是轻笑了一声。
  这准是袁西出的招。
  她周身绕着的那股颓唐之意终于散了,她一笑,便像是枯木上又生出了新的嫩芽一般,眼眸里都透着新生的兴趣,像是又找到了让她快乐的东西。
  她的目光一点一点落在他的面具上,缓缓的点了点他的面具,问他:“为何总要戴着它呢?”
  他的面具只能挡着脸,但沈落枝清晰地看到了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两瞬。
  过了片刻,沈落枝才听到她的小倌说:“我生来貌丑,怕惊吓郡主。”
  沈落枝便问:“若是我不介意呢?”
  她的小倌又说:“郡主若想摘,我现在便摘。”
  “不必了。”沈落枝掀开被子,慢慢的钻进去,躺在他的身侧,汲取他的温暖,声线轻轻与梅花香一起散开,她道:“你什么时候愿意摘,便自己摘,你不想摘,便戴一辈子,我不爱强迫他人的。”
  那双藏在面具后的绿眼睛轻轻一颤。
  而沈落枝已经贴到了他身侧,她和衣而眠,只抱着他一条胳膊,用微凉的脸蛋蹭着他,与他道:“陪我躺一会儿,齐律。”
  “我好冷。”
  ——
  次日,清晨,裴兰烬一大早便从郡主府离开了。
  而沈落枝一反常态的睡到了辰时左右,都未曾起身。
  眼瞧着都要到巳时了,郡主竟然还不曾起身。
  弯月越发担忧了。
  她们郡主向来不曾如此懒怠的。
  正在她迟疑不定的时候,内间里终于传来了郡主的声音。
  “弯月,去取一套男子身量的衣裳来。”隔着一扇门,弯月听见厢房里面的郡主道。
  弯月先是想了想这院子里哪里有男子身量的衣裳,先应了一声“是”后,随即如遭雷劈。
  等会!什么男子身量的衣裳!
  谁家的男子进了她们郡主的房啊!
  弯月的宅斗认知仿佛崩塌了。
  第34章 反击(一)
  夜风沉醉
  弯月也不是没设想过来西疆之后的宅斗之路, 毕竟裴兰烬也是大户人家的出身,府中的丫鬟嬷嬷一应俱全,膳房里有多少油水, 守门传信的都有什么规矩,这些事儿瞧着不起眼, 其实都重要着呢, 到时候她们郡主嫁过去之后,争权夺势敲打老人的事儿肯定有一回,她们姐妹四个都是其中翘楚,早都摩拳擦掌准备好了。
  但她没想到,她们郡主还没嫁出去呢, 她在郡主府这院儿里还能摔这么一大跟头。
  谁趁她不知道的时候爬上了郡主的榻啊!
  郡主还未婚嫁呢, 这可怎么办?
  后院里一共就两个妾室, 到底是那袁西,还是那齐律?
  弯月想不通。
  弯月很崩溃。
  弯月浑浑噩噩的去取了一套男子衣物来,且还蔽退了下人, 想了想,又亲手打了一盆热水,一个人进了内间。
  内间内紧闭门窗,屋内的地龙日夜不熄, 一打开门, 便有一种暖烘烘的气息扑面而来, 在这冬日的清晨里, 极易使人心生懒怠, 想卷着柔软的被子, 在被窝里面抻长手脚伸懒腰, 然后转个身再睡一个回笼觉。
  厢房内陈设并不复杂, 只一床榻,一窗边矮榻,一落地梳妆波斯镜,一净房而已。
  而弯月进去时,郡主已起身、自己寻了衣裳穿好了,床榻的帷帐还放着,但那床帐是透亮的薄纱床帐,上面绣着云纹,隐隐能从帷帐外面瞧见里面躺了个人影。
  真的有个人啊!
  弯月眼前发晕了。
  她手脚发麻的伺候着郡主洗漱,挽发后,郡主便起身离开了——郡主这几日忙得厉害,在纳木城中走街访友,每日都有一套计划,弯月只伺候主子,旁的什么都不过问。
  这是她们做奴婢的本分,不要揣测主子的动向,不可胡言乱语左右主子的想法,也不可探听主子的事情。
  主子没有吩咐,他们就要像是瞎子一般,当做什么都没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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