砂糖橘和车厘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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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笳刚进商场就笑了。
  她碰碰阗资说:“刘德华已经解冻完毕。”
  阗资正往推车里塞硬币,没有听明白她的话,他低下头,语调上扬着轻轻嗯了声,示意她再讲一次,胡笳指指顶上的喇叭:“你听呀,这是刘德华唱的恭喜发财,每年过年都要放的,网上管这叫刘德华解冻完毕,好笑吧?”阗资抬头听了会喜庆的锣鼓和唢呐,等刘德华唱出恭喜发财,他弯着眼睛笑了:“还真的是,待会估计还有财神到和中国娃娃。”
  胡笳满足地叹了声:“这下真是过年了,待会买点徐福记吧。”
  超市人挤人,阗资倒不怕热闹。
  他看上去是心情甚好的样子,眉眼润朗,表情轻松,空出来的手温柔地牵住她。
  胡笳挑眉问他:“逛超市这么开心哦?”阗资点头,又补上前缀:“是和你逛超市很开心。”
  她看着阗资真诚的神色,咧嘴笑了,在嘈杂拥挤的超市里,她忽然觉得自己的生命很开阔很晴朗,因为她知道她的爱人也深爱着她,她和他还会有很多个美好的日子。这日,或许是因为心情太好了的缘故,他们在超市买了许多东西,除却车厘子和砂糖橘,阗资又买蝴蝶兰,又买文心兰,又买寸寸金,胡笳说:“好啦,哪有那么多花瓶来装呢?”
  阗资很舍不得手里的寸寸金:“那我再买个花瓶好了。”
  逛到生鲜区,胡笳后悔了。
  阗资凝神看了会海鲜池,低头问她:“阿姨喜不喜欢吃海鲜?”
  胡笳谨慎说:“喜欢是喜欢,但也不要买那老多,我是不可能在这里买冰柜的。”
  阗资轻松笑笑:“那就稍微买点嘛。”阗资说的稍微买点,是买了东星斑,买了澳龙,买了帝王蟹。
  两人打出租回了香樟公寓。
  阗资分两趟把东西提到五楼,隔壁爷叔嘴里叼着根牙签出来看热闹。
  他瞧见那堆迭如小山的年货,抬眉说:“吓人哦!买这么多东西,你今天是女婿来上门啊?”
  阗资听了,他没去回爷叔的话,而是把眼神投向胡笳,她用温和的语气揶揄他:“我看是挺像女婿上门的哦。”阗资这才低眉笑了,表情里有种含蓄的热络,好像是他们真要择日成婚了似的,胡笳看着他,忍不住去拉了拉他的手,挠挠他手心。
  李慧君不在家,胡笳又没有钥匙。
  胡笳拨李慧君的电话,那头显示她在通话中,两人在门前等了又等,最后只好叫人来开锁。
  门打开了,房里通风不良,内里的空气闻上去像是好几天前的,胡笳蹙眉看过去,屋里头没有她想的那么龌龊,各样东西都在它们该在的地方,只是地板积了些灰,远看过去,觉得暗擦擦的。
  两人放好东西,帮李慧君打扫起房子。
  他们收拾到她的房间,胡笳不大愿意进去:“这间就算了吧,没必要搞卫生。”
  上回,李慧君把胡笳的东西丢光砸光,她房间里大约只剩下光秃秃的地板了,胡笳怕自己看见了又生气。阗资不知道她们这里头的盘根错节,还以为胡笳是犯了懒,他打开她的房门看了看,淡笑着说:“嗳,这间好像是不用搞卫生,看着很干净,或许是你妈妈扫过了?”
  胡笳心想,她房间只有地板,能不干净么?
  她心里虽是这么想着,眼神倒不自觉地瞥了进去,看见她房里有床,有化妆台,有书桌。
  胡笳呆立着,很是错愕,这不是她原来的那套家具,定是李慧君新买的,可李慧君为什么要给她买呢?她慢慢走过去,摸了摸床上的雪粉缎面冬被,被面的触感软滑细腻到陌生,胡笳沉默了会儿,抬头和阗资说:“好怪,她之前把我的东西全丢了,现在又背着我偷偷摸摸买好新的了。”阗资说:“也许阿姨是想和你和好呢?”胡笳不响,手慢慢摸着被面。
  两人等到傍晚,李慧君还没回来。
  阗资要去上海陪外婆舅舅吃饭,高铁马上开了,他只好先走。
  胡笳笑着逗他:“不见见你丈母娘了?”阗资半认真地说:“以后总还有机会的。”
  她耸耸肩:“你倒是不怕见家长。”阗资临走了,听到她说这话,手便扶上她的脸颊,低头啄吻了她一下,玩笑着说:“我当然不怕,你好像是怕的,在上海的时候不肯去见我外婆和舅舅,哦,我爷爷你倒是见过了,记得上次你和他唇枪舌战,他对你是印象深——”阗资话还未说完,胡笳窘得脸色发红,赶忙推他出去。
  阗资走了,胡笳又无聊下来。
  她去厨房炒了两个小菜,把阗资处理好的帝王蟹蒸了。
  小小的厨房变得热烘烘的,盈满温暖的水汽,李慧君就在这时候回来了。
  “咦!吓死我了!”李慧君看见胡笳,声音都变尖了,像是撞了鬼,“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回来了……也不跟我说一声。”胡笳正挥着锅铲,忙得没工夫抬头,顶上的抽油烟机声响又大,她只好扯着嗓子喊:“我想跟你说啊,可打你电话你不接,发你短信你不回!”李慧君赶忙拿出手机看了看,嘴里嘀咕:“还真发了,我怎么没看到。”胡笳翻个白眼。
  厨房实在不适合道歉跟和好。
  油烟机闹哄哄,两人的说话声像吵架,没工夫说些温情的话。
  李慧君瞧见备菜盘里的龙虾,稀奇道:“哪来的龙虾,这么大!你买的?”
  胡笳说:“我男朋友买的,我和他说你喜欢吃海鲜,他就买了这许多,锅里还有帝王蟹。”
  李慧君要掀蒸锅,胡笳拦下来:“别开!你现在开了,这蟹我就蒸不好了。”
  李慧君只好悻悻然松了手,侧头和她说:“你男朋友什么来路,这么大方,他是不是……大你很多岁?”胡笳停下手上的动作,看了眼李慧君,瞧见她眼神警惕,和正常的家长一样担忧她是被人骗了,谈错了对象,胡笳笑了笑:“你放心吧,他是我同学,人很好。”
  李慧君听了胡笳的话,心里定了定。
  过了会,李慧君又绕回来问她:“那这龙虾怎么做呢?”
  胡笳老老实实说:“不知道,我是不会做龙虾的哦,你别太期待。”
  李慧君听了要急,胡笳又安抚下她:“你先别慌呀,这龙虾块他帮我油炸过了,他还烧了锅什么黄油浓汤,我待会帮你放下去煮煮,再放点芝士,放点伊面,那不就是黄油芝士龙虾伊面了嘛,肯定难吃不到哪里去,放心啊。”
  胡笳话说完了,李慧君还不响,她不免要去看看李慧君的反应,不料李慧君低垂着头,眼里倒像是有层薄薄的泪膜,她有些紧张地搓着手,轻轻和胡笳说:“那是的,那是的,反正你做什么我都要吃的。”
  胡笳被李慧君这句话打得措手不及。
  她抿住嘴,开大油烟机,想把自己的多愁善感吸掉。
  饭做好了,母女俩低头吃饭。
  李慧君掰不开蟹腿,胡笳帮她剪开,她不好意思地笑笑,要把蟹腿递给她,让她先吃。
  胡笳摆摆手说:“我要吃自己会拆,你先吃呗。”
  李慧君只好先吃,她嘴里细细咀嚼着甘甜的蟹肉,胡笳问她:“味道好吧?”
  李慧君拿着红亮的蟹腿,忙不迭地点头,“蛮好,蛮好,龙虾好吃,这帝王蟹也好吃。”说话间,她嘴里掉下块蟹肉,胡笳扑哧笑了,李慧君嘴里轻轻嗳哟一下,害着羞,用手背擦过下巴。
  隔了会,胡笳又问她:“你最近,过得还好吧?”
  李慧君又点头说:“蛮好,蛮好……你怎么样?过得好不好?”
  胡笳说:“我也蛮好,我去学表演了,前阵子考试,我考了全省第十九,哦,还有,我谈恋爱了,我男朋友对我也蛮好,我还接了条广告,家里电视坏了,所以我估计你是没看到,那条广告拍的挺好的,我赚了点钱,后面还拍了电影,跑跑龙套,赚了五百块。”
  李慧君呆愣愣听胡笳讲话。
  她轻轻说:“佳佳……你做这些,要吃多少苦啊?你现在真的是厉害……比我厉害。”
  胡笳低下头,咧嘴笑笑,扒了两口饭,她在嘴里嚼着饭米粒,心里的感情也像是饭米粒似的慢慢挤压着爆开,胡笳是看不起李慧君的,她打心底里想从她的原生家庭爬出来,想让李慧君承认她比她厉害许多,现在,李慧君承认了,胡笳除了释然,还有点酸楚,她好像真的打败她妈妈了。
  客厅静悄悄的,母女俩都不说话,灯光把她们照得像出戏剧。
  吃饭完,李慧君问她说:“晚上在家里睡吧?”
  胡笳淡淡应了声,李慧君心里暗喜,她来回搓着手说:“蛮好,蛮好。”
  胡笳含笑问她:“又说蛮好,你今天说了几个蛮好了,怎么净和我说蛮好呢?”
  “这个……那我不说了,”李慧君摸了摸鼻子,不自然地笑了笑,她眼睛看向胡笳的卧室,有点生涩地说:“我帮你把房间重新装了装,你看你满不满意,有什么缺的,我再帮你添,好好好,我们不要在这里说了,来,你过来,我带你过去看。”
  李慧君把胡笳拉进房间。
  她按开灯,有些害羞,又有些沾沾自喜地和她介绍过房里的家具。
  李慧君坐下,拍拍那小巧的床头柜:“怎么样?还可以吧?都是我去家具城挑的。”
  胡笳说:“是还可以,我估计啊,就是迪士尼公主她本人过来看了,也会说句好话的。”
  李慧君低头笑笑,手上摩挲着她的床头柜,胡笳把话说到这里,两个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了,母女俩各坐在房间的东西角,相互看着,空气都变得有些尴尬。过了半晌,李慧君才动了动嘴皮,飞快地和胡笳说:“对不起。”
  胡笳没听清她的话,抬高声问:“你说什么?”
  李慧君抬起眼皮,顶上吊灯把她的表情照得深刻,她说:“我不该丢你东西。”
  胡笳点点头,问她:“还有呢?”李慧君没想到胡笳会这么回她,她嘴里憋着话,想了半天又和她说:“这个么……我不该赌博,不该骂你,不该赶你出去,再有什么我也说不清楚了,要么你来说,换你来骂我。”胡笳说:“神经,你现在好端端的,我骂你干嘛?”
  李慧君瞪起眼说:“喏,你不是骂我神经了吗?”
  胡笳说:“你又要和我吵架了?”
  李慧君看了她一会,扭过脸去:“我不和你吵。”
  胡笳抱着手臂,气定神闲地说:“大过年的,我也不想和你吵。”
  李慧君说:“好好好,那就都不要吵,出去磕嗑瓜子,吃吃砂糖橘,这总好吧?”
  胡笳应了,她心里想笑,又怕自己真笑出来,只好强压着嘴角,矛盾里,她的嘴唇就这样轻轻抖了起来。李慧君看着胡笳,她的嘴唇也抖起来,两个人都憋着笑,视线对上,那笑意就像破了袋的豆子,哗啦啦撒出来,砸得满房间都是,母女俩到底是笑出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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