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师妹和她没用的男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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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师妹出身小门小派,是最小的师妹。
  年幼时北地闹饥荒,家里养不起这么多张吃饭的嘴巴,便把最小的孩子送进宫中。
  路上遇见逆贼,一伙人全死了,只剩小师妹被路过的掌门捡到,带回宗门将养着。
  宗门别的地方都不出挑,唯有一个一百岁的单灵根金丹期大师兄,在这块地皮上已经算是绝世天才,可惜是个爱剑如命的铁直男。
  还有一个刚刚筑基的二师姐,风流得艳名远播,合欢宗长老想挖墙脚,上宗的亲传弟子都想与她结道侣,师姐十分鸡贼,一边薅大宗羊毛一边补贴家里,养活了体弱多病的小师妹。
  小师妹,也就是女主,根骨资质都很一般,别人能靠修行摸到筑基的门槛,她只能靠堆天材地宝堆到筑基。
  等她终于筑了基,掌门一看,新筑的灵台又瘦又小,想是这辈子就止步于此了,可惜之余,打定主意要养她一辈子。
  宗门团结友好,年长的几个护短得很,除了师姐偶尔被男修士纠缠以外,就没挨过欺负。就是有人上门讨情债,也被大师兄提剑赶跑了。
  某日,靠着声名鹊起的大师兄,宗门混到两个不日便开的秘境名额。掌门乐坏了,觉着有羊毛可薅,叫人去请徒儿们来开会,小童来往几趟,只请回来一个打着哈欠的小师妹。
  掌门:?
  小师妹老老实实禀告:
  二师姐正忙着勾搭上宗长老,没空去;三师兄忙着抢春耕,四师姐正闭关参悟禅法,五师兄和六师兄因为聚众斗殴被您罚了禁闭,现在只有大师兄和我有空呢。
  秘境不是好闯的,小师妹是来度假的。
  大师兄担忧她被妖兽抓走吃了,便拜托与他有旧的上宗少掌门照看一二,少掌门自然应允。
  就在大师兄离开驻扎营地,孤身探入十万山脉寻找机缘时,魔尊家的少主闻着剑修味儿寻到他俩栖身之处,从一口干枯的井里——像个偷窥狂神经病——蹦跶了出来,口称要和少掌门比划比划。
  少掌门和少主,未来注定执掌牛耳,所谓王不见王,一山不容二少,又是两代世仇中的宿敌,见面便要拔剑。
  两人同年同月出生,都是极出挑的人物,干了整一千场架,六四开。
  少主志得意满,觉着今日状态可好,必能将此獠斩于剑下!谁知少掌门记着挚友的话,不欲与他锋芒相争。少主恼了,几番言语相迫,逼得很没脾气的少掌门只得拿剑鞘和他切磋。
  不像文学气息浓厚的上宗,天生修魔的都没什么文化,魔主和小魔主都是糊涂蛋,“此獠”,还是当年上宗掌门舌战群魔,剑指魔主时的骂人话。
  少掌门神色颇为怪异,又不好告知实情,无声应下,两人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小师妹捧着本法术基础在一边津津有味地看,少主破口大骂你拿剑鞘糊弄孤?操,还是不是个男人了?!
  少掌门说有人看书,安分些。
  不爱听说教的少主,扭头觑了小师妹一眼,恶从胆边生,鞋尖挑了块石子就想踢过去——
  师妹解不开这道术法,疲惫地揉了揉额头,烦躁得来回踱步,恰好避过这颗石子儿。少掌门见状,恼怒地皱起眉尖,擒住少主手腕一扣,揍得更凶!
  两人还搁这合法斗殴,师妹踱步完了开始抠地上石子,合掌一拍,忽然开口。
  触发传承禁制了,这处洞穴快要塌了。你们两个,谁是气运之子?哦,两个都是。
  少掌门反应慢了一拍:啊。
  少主俊容失色:什么时候?!
  小师妹依旧从容地盯着书看:现在。
  却说他们三人触发传承禁制,少掌门先前查验过,这里曾是上界法尊陨落之地。
  上神一朝陨落,乾坤道体自融,血肉灵力反哺天地,遗留万年灵脉,世间沧海桑田,渐渐形成秘境。
  法尊天生神体,兵解前留下传承,非惊世之才不可受。如今他们误打误撞破了禁制,当即就要被灵力漩涡卷入法尊仙府,少掌门抛了剑鞘,立刻要拽着小师妹避开此地。
  少主见他俩要走,反手一握,若不是时机不对,也算是一出“愿得化为红绶带,许教双凤一时衔。”
  小师妹:不走吗?
  少掌门:松手!
  少主咬牙:松你爷爷个腿儿!
  洞府外,一群华服佩剑的弟子和一堆奇形怪状的魔修呜哇呜哇地冲上来——没够着离得远的少掌门,倒是够着了少主高马尾的发绳,奋力一扯!扯得少主嗷呜叫,错脚踩到少掌门雪白如新的仙履。
  冲上来拯救自家少主的魔修跟个蛮牛般,没能收住力,宽厚的胸膛直直撞过来,将彼此对峙着的未来掌门、未来魔尊、未来……小师妹,一起撞进了洞开的法尊洞府!
  所有人:。
  少主站得最近,当即便受了蛮牛冲撞,口吐白沫,人事不知。
  魔主一脉虽是上古蛟龙,少年时却也和小师妹这种废柴体质没什么两样,受不住这种热情,险些原地羽化、为民除害。
  还是少掌门稳重些,见避无可避,只得将小师妹拢进怀中,还未嘱咐,已经失去了意识。
  小师妹进来却没晕。那本法术基础也被带了进来,她通读过两遍入门篇,开篇先讲法尊上神,再书“术”的起始,任何术,都如群星逐月般围绕“法”而生。
  法尊人如其名,居昆仑仙境,掌法术源流,司御法之术,下界最早也最庞然的灵脉,便是法尊当年悲憾天地的一滴泪。
  据鸿蒙书所录,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世间所有术法的构成、纂改、废除,皆出自法尊之手,法尊弹指一挥间,千万“术”已成型。
  现在修真界所说的万家之长,不过是法尊当年未成形的芽,此世所有术道都是法尊的分流,最终皆通往昆仑上的唯一法。
  想要离开法尊洞府——或是得到传承,唯有解开唯一法。
  在此之前,她只读过术的基础篇,她要学法尊从零开始构建术法,以此破开洞府禁制,就是能解,也不知要解到何年何月?
  筑基寿命百余年,她今年十五岁,还有多少年好活?小师妹搓搓手,难得燃起斗志……
  少主醒了,擦了擦嘴角的血沫,拿剑鞘去戳隔壁的少掌门。少掌门咳嗽一声,也醒了,抽出腰间别着的玉扇,压着少主的剑鞘按回去。
  他俩对视一眼,又开始掐架。
  法尊吗,当然没这么缺德,让人留在这里等寿元耗尽。兵解时祂在洞府里留有一缕神念,是祂的女性化身,如今正躲在床底偷看他们,想着等磋磨几天几夜,再将他们送出去。
  没想到看到这么精彩的一幕。法尊神念看了看盘膝而坐苦苦思索的小师妹,又看了看两个争锋相对的傻蛋,不屑一顾:没用的臭男人!
  小师妹不管他们作妖,捡了空白的卷轴,割破手指挤出一小碟血,慢慢思索着。
  按照她的理解,法术不能无中生有,自然有道可循,灵力推动法术运转,归根结底也不过是一种类似鸡兔同笼的算术……如此看来,便很好解了。
  你们两个,她说,别打了,我有事说。
  少主气哼哼地收了剑鞘:干嘛?
  小师妹挠头:你是……那个谁,小魔主。你爹教过你龟息吧?然后学着师姐那样拍了拍他的脸,很轻浮的:乖,别烦我,龟息去吧。
  少主:。
  少主:???
  少掌门抱着剑:我也要龟息吗?
  小师妹纠结了一下:你可以不用。他太吵了。
  第一年,少掌门和少主干了一千场架。依旧六四开,哎,真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第十年,少掌门打坐闭关,少主闲着没事,将法尊洞府都祸害了一遍,琼芝瑶花寸草不生。
  第三十年,少主发愤图强,闭关修炼。少掌门精元凝练,给小师妹点茶倒水,借了法尊洞府的膳房,琢磨着捣鼓出五六七八种新点心。
  第七十年,少主憋坏了,天天提着剑在洞府里溜达,看见小兔小雀就眼绿,日夜守株待兔般蹲守着,捉了给小师妹和自己打牙祭。
  第七十五年,少掌门再度打坐闭关。
  第九十年,少掌门打坐醒来,照例准备给小师妹准备点心。少主不知去哪里溜达了,冰榻上孤零零的,似乎纤尘未染。
  他按剑起身,旋即向小师妹望去。
  那座莲花台还是旧时模样,舒展开来的莲瓣铜蓝,镌刻十万年前作为雅言流传的真语,阴刻的工艺,被吞进了大片的灰。
  石壁有颜色灰暗的彩绘,第一年间他们便挨个审视过,少主都当画册看,看得久了,竟觉在无形中酝出排山倒海的气象。还有一些显然是法尊没事找事干的闲笔,谓之龙盘凤翥,海立云垂。
  洞府大得出奇,说是谁的仙宫也不为过。他第一眼没能看见小师妹,唯有一片冰雪般洁白的背影,他这才意识到,她的头发全白了。
  少主溜达回来了,拎着不知打哪里猎来的烤鸡。少掌门很有借人篱下的觉悟,并不贪这些造杀孽的口腹之欲,他俩彼此冷峻地逼视一眼,少主哼了声,找了地方盘膝坐下。
  他起初还对小师妹恶声恶气,后来学乖了,也不那样嘴贱。少主看着她雪白的头发,有些稀里糊涂的戚然:
  百年将近,她已经老去了,皮肤满是沟壑皱褶,他昨夜做梦,梦到黑白无常要索她回阴曹地府……哦,修士没有轮回。
  她还在解题。
  别解了。少主小声说,过来吃饭。
  就差一点。小师妹回说。
  他不太敢过去,只得抱着盘子畏畏缩缩,形如游荡徘徊的小狼。
  少掌门瞥他一眼,屈指掸了掸衣袖上的尘,施施然就要起身。
  少主唉声叹气:叫她吃个饭怎么这么难呢。筑基百年阳寿,她都要死……羽化了,哎,我还特意去外边守着那只兔,预备送她上路。
  他轻声说:总不能叫她孤零零走了吧。
  少掌门好像没听懂,脸上没什么表情:有你我作陪,怎么算是形单影只?
  少主冷笑:什么你我,我死的时候你也给我打兔子?呵呵,滚你宗主老爹个腿儿!哦,说不定你得死我前头,到时候我打只鼷给你办丧。
  少掌门叹气:还是留着你自己吃吧。
  说完,就打算去找小师妹。
  再说她。指尖的伤从未愈合,血碟子浮着一层厚厚的血锈,写到最后狼毫散成一团,索性抛了笔,拿指尖书写。
  第一年还有些坐不住的心浮气躁,到后面愈写愈通畅,要不是有两个人轮番打扰,她能将世间春秋都逐一忘去。
  道,道,道……
  吾道为何?
  百年光阴倏忽而过,霜凋夏绿,岁月如流。洞府外尚能叶落知秋,这里什么也没有,俱是冷寒的滴水声。只有少掌门一日日地记,日变月,月变年,一年,十年,三十年……
  他在记死期。
  快了,快了。
  他想。
  快了,快了。
  她想。
  少掌门,最冷静也最理智,身为天下书楼的少主人,他知道法尊洞府必是绝地,一代上神兵解,需以千万人殉之。
  外面已经找疯了,少掌门没回去,少主也没能回去,两位尊主怒不可遏,修真界动荡不定,偏生又无计可施。
  在这个时候,其他人的失踪反倒无关紧要了。
  大师兄已经绝望了。
  二师姐在房里哭了十年,跑出去找四师妹哭了二十年,最后又去找姘头哭了三十年。现在不怎么哭了,只是偶尔默默地擦眼泪。
  其他人呢,大多也在哭。三师兄边抢春耕边哭,四师姐倒是没哭,还参破了佛法,默不作声云游去了。五师兄和六师兄……算了,两个抱着酒坛子不知是哭晕还是醉晕的弱智。
  她当然不知道这些,她只是觉得吧,那群倒霉蛋一定会哭。
  小师妹咬破干瘪的指尖,她现在是老太婆了,丑得要死,一点也不好看,她还是很爱俏的,从来不让那两个傻蛋靠近。
  苍老的眉目被头顶的宝光照得模糊,只能看清一个圆钝的轮廓,她眉心那颗鲜艳的红痣,红艳艳血涔涔,仿佛鲜血抹就。
  写好的卷轴堆了半座殿室。小师妹眉弓锋利如刀,那确实是一把森然冷艳的宝弓,箭镞擦着弓弦疾掠而去,将最后一滴血珠射穿在竹帛上!
  就在少主和少掌门安静地打打闹闹,将要靠近莲花台的那一刻,朱砂般的血光霎时大亮。
  日溶万华阙,流光都一瞬。
  禁制应声而破。
  少主保持着按剑欲拔的姿势,从目瞪口呆,迷茫,到无措的怔然。我靠他上宗——姓谢的祖宗十八代,真出来了?不是这厮的幻术罢?
  小师妹疲惫地扶着额头,神色奇异。别人靠修行晋升,她靠做算术题晋升,就在她解开法尊唯一法的瞬间,龟缩在丹田里的道台骤然大炽,从亟待寿尽的筑基初期,一举突破到了金丹后期。
  而这时,她正青春年少,仿若返老。
  法尊嘀嘀咕咕:这才不是本座的唯一法!
  ……这是属于你自己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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