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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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她历年来拜佛的习惯,务必要求得第一柱香方才显得虔诚。京外盛名卓著的积云寺就在积云山上,此时已经距离山脚很近了。在老太太的催促之下,车夫用力甩了几次鞭子,拉车的马匹碎步小跑起来,一路颠簸奔跑着将马车拖到了半山腰的寺庙门口。
  抢第一柱香的香客人数不少,几十口子积聚在山门前等着开门,都是四面八乡赶过来的。不过好在都是平头百姓,并无什么达官贵人,蓝府的马车一过来,仆役们上前一驱赶,这些百姓自都识趣的散开。皆因蓝府马车十分精致,驱赶的仆役们又口称“侯府”什么的,百姓们虽然分不清什么侯爵伯爵,但都明白来者惹不起,各自怀了不甘的神情走到一边,将寺门前第一的位置让给蓝家的马车。
  如瑾在车中听得外头仆役赶人,侧目看看老太太,见她并无不悦之色。以往在青州的时候,老太太出门拜佛从不仗势驱赶百姓,说这样会让菩萨怪罪,然而此时她却任由下人行事,显然是对这第一柱香寄予厚望,其他什么都顾不得了。
  于是山门开启的时候,蓝老太太如愿第一个进了寺庙,在佛前上了第一柱香。如瑾陪着祖母跪在佛前,朝上看见金身辉煌的佛像熠熠生辉,有一种恍惚之感。果然是香火旺盛的佛寺,藻井雕梁,金身檀香,整个殿宇里无一处不昭显着富贵之气。这样金灿灿的佛祖,会比青州的石佛更灵验么?
  “施主礼敬完毕,请随贫僧后堂参拜去。”长案旁边侍香的僧人突然出声,将如瑾思绪打断。
  她扶着老太太站起身来看了一看,发现这个僧人着实胖得可以。跟随的婆子刚刚递过一个十分厚重的香油封红给他,他便笼在袖中,和颜悦色朝老太太说话。
  僧人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和尚,见老太太一脸不解,小和尚便合掌解释道:“能去后堂参拜的不是普通香客,皆是佛前有缘人,施主福泽深远,因此能得此殊荣。”
  如瑾心里便明白了,这是封红给得太多的缘故。蓝老太太于是满怀欣喜的道谢,带领众人跟着和尚们去了后头。殿门后守着的仆役们这才腾开身子,让其余香客陆续进来。
  绕过正殿的侧门往后走,却不是简单的一个后堂,而是连通的穿堂和两进院子,每个院子的主殿里都是一个小佛堂,供着药师、如来等金身塑像。因为有蓝家的仆役守着前头主殿的后门,这一路行来,蓝老太太就成了唯一的香客。
  天色未明,院子里还都点着灯火,那灯柱和灯座都是精雕细琢的白石,一看便是价值不菲。第二进院子中央是一个小小的放生池,秋来莲荷枯萎,只剩了碧汪汪一湖水微微荡漾着,借着池边的灯火光线,还能看见里头沉睡中的艳红游鱼。
  胖胖的僧人引着老太太一路拜过去,每拜一处,都要重新给一次香油供奉,自然都是十足十的封红银子。胖僧人脸上神色越发和蔼,老太太便感叹人家是慈眉善目,然而如瑾看来,他不过是接银子接得眉开眼笑罢了。
  到了最后一座殿宇的时候,里面供着的是一尊卧佛,亦是金身辉煌,佛前海灯莲灯袅袅升出香气,直达殿宇上方高高的藻井。有早起打扫的两三个僧人在周围静静的做活,胖僧人带着两个小和尚侍立在侧,讲了一些卧佛的典故轶事之后,老太太便拉着如瑾再次跪到了蒲团上。
  三叩九拜大礼之后,老太太合着双手闭目祝祷,口中喃喃出声。如瑾已经被胖僧人弄得没有了任何虔诚之心,闭了一会眼睛就睁开来,却发现胖僧人和小和尚都不见了,就连先前在殿中洒扫的几个灰衣杂役和尚也不知何时退走了。
  如瑾下意识的回身去看碧桃和吉祥,发现这两个丫鬟也跟着主子跪在蒲团上闭目祝祷,显然都没发现殿中的异常。门口两侧有侍立的婆子,檐下灯笼打了她们的影子在窗扇上,影影幢幢的。
  殿门正对着放生池的白石莲纹桥,院中灯火交杂着已经淡去的月华,将周围照成一片朦胧的灰白,寂静笼罩着整个院落,连寺庙中本该有的木鱼声都不曾听见,一切都显得有些诡异。
  如瑾心中生出本能的惊悸来,转头看看祖母和两个丫鬟,发现她们仍然闭着眼睛祝祷着。她觉得有些害怕,忍不住轻轻站了起来。轻手轻脚的走到殿门口,她探头朝外看,立时便起了冷汗。
  本该和婆子一起等候在殿门外的崔吉竟然不见了!
  她特意嘱咐他跟在身旁的,经了两次突然而至的刺杀,在这样的京郊之地,她劝着老太太暂时放弃男女之嫌,留崔吉守在了身边。因此,从前院的主殿一路行来崔吉一直跟着,她们祝祷的时候他就候在殿门外,怎地此时却不见了呢?
  如瑾忍不住踏出了殿门,抓过一个侍立的婆子低声询问:“崔领队呢?”
  婆子茫然四顾,似乎这才发现崔吉不在跟前,诧异道:“刚才就在奴婢身边啊……”
  放生池中突然砰的一声响,似是有石子落水。如瑾下意识抬头去看,眼角余光却瞥见厢房侧殿原本紧合的门扇变为半开了。
  “引我们进来的僧人哪里去了,是不是去了侧殿?”如瑾问婆子。
  婆子依旧是茫然,“没有吧?奴婢没见他们出来,是不是去后头了?”许多寺庙佛像后面都有小小的隔间,不从正门去,也就是在后头了。
  如瑾紧紧盯着侧殿半开的门扇,不知怎地,身上冷汗一层层的冒个不停。其实本可以解释为她先前记错了,殿门本就是半开的,或者是原本关着却被洒扫的僧人打开了,一扇门的开与合又有什么要紧呢?可如瑾心里头就是觉得不妥当,隐隐的,她感到不安。
  “小姐有何吩咐?”
  崔吉的声音猛然响在耳边,将如瑾吓了一跳。
  她转过头,看见面无表情的崔吉不知何时又站在了原处,似是从来未曾离开过。一旁的婆子也吓得不轻,连声嘟囔“崔领队来去怎么都不出声”。
  “你去哪里了?”如瑾下意识的询问。
  崔吉随手一指正殿侧面的耳房附近,“去那边看看。”
  这回答等于什么都没答,如瑾知道他向来不喜多话,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了,便放弃了这个话题。总之他回来,她便能安心一些。
  如瑾指指门扇半开的侧殿,“那边有人进去过吗?”
  崔吉的回答依然很短:“不知道,小姐去看看不就得了。”
  如瑾回头看看依旧祝祷未完的祖母和两个丫鬟,再看看侧殿,终究放心不下,低声朝崔吉道:“劳烦崔领队过去探看一下,可以么?”
  崔吉眼角动了动,瞅着侧殿不言语,也不回答。如瑾正觉诧异,那边侧殿里却传出了一声一声的木鱼击打,在寂静的院子里格外清晰。
  如瑾重重吐了一口气,暗笑自己草木皆兵,原来是有僧人进去做功课。她转身要回殿里,一只脚踏进门里的时候,却想起突然消失的胖僧人和另外几个和尚,刚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挥之不去的诡异感再度蔓延心头。
  “引我们进来的僧人们去了哪里,崔领队知道么?”习武之人耳目聪明,应该能察觉他们是何时离去的。
  崔吉只用手指了指侧殿。如瑾不由疑心大起,婆子明明说未见僧人出门的,侧殿与正殿又不连通,他们怎么去的那边?她直直看向崔吉,却只看见他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
  她突然想起,这个人的来历底细她并不清楚。
  因了他和杨三刀救过蓝家人的性命,她便无形中对他们产生了依赖,总觉得他们会护着蓝家。他们入府当护院她不是未曾疑心过,但下意识的,她总因当初的救命之恩不愿意怀疑他们,甚至今日还留了一个在家中,带了一个在路上,依靠他们保护自己和家人。
  然而,他们真的可信么?
  僧人们的奇怪消失,崔吉的去而复返,以及他莫名其妙的指示……如瑾心头的不安越发重了。侧殿里的木鱼声声敲击着,一下一下,间隔相同,十分沉稳。如瑾听在耳中却觉得十分诡异。
  转身背对了崔吉,借着殿门的这样,她悄悄从头上拔了一根簪子下来,扣在手心,笼在袖中。“我去那边看看,你们好生照看着老太太。”她吩咐了婆子们一句,自己举步朝侧殿走去。
  崔吉太过奇怪的言语和举动让她生了戒心,探看侧殿的事情,她唯有自己来做。
  簪子锋利的尖尾顶在指腹上,她感到疼痛,却依然紧紧的按着,用尖锐的疼痛来抵消心中越来越浓的不安。从正殿到侧殿不过几丈的路程,如瑾却觉得距离如此漫长,每走一步,她的心就猛烈跳动一下,砰砰的声音隔了胸膛传到耳中,震荡着耳鼓。
  吱呀——侧殿半合的门上被她推开的时候,发出了微微侧耳的声响。
  殿里的只燃着两盏素荷灯,陈列在一尊小小的佛像之前。供着瓜果却没有檀香点燃的桌案前,背对门口端坐着一个人。从背影的身形来看,是个男子。笃笃的木鱼声从他身前传过来,然而他却是一动不动的。
  殿中唯有他一人,却不是和尚,因为如瑾一眼就看到了他披散在脑后的乌发,以及头顶束发的玉冠。他穿着墨色的衣服,盘膝而坐,不动如松。
  如瑾握紧了袖中的长簪,警惕盯着这人。低沉的笑声却传进了她的耳中,“让你进来一趟可真不容易。”
  木鱼笃笃的声响成了这笑声的陪衬,似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飘渺传来似的。如瑾顿时愣在当地,几乎不能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手指下意识的用力,终于被锋利的簪尾刺得低呼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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