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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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万里房间的门敞开着,门内的地板上有一道浅金色的阳光,光是在门外看一眼,都觉得这个房间一定明亮又舒适。
  事实也是如此。
  俞雪舟屈指敲了敲门板,问道:“万里,我能进去吗?”
  此时,徐万里正背对房门坐低矮的床上。从医院回来,她换上一身柔软的米白色睡裙,两条长长的发辫垂在身后,显得细窄的肩背越发消瘦。
  她听到声音,扭头看了一眼,应道:“可以~”
  俞雪舟走进少女的闺房,把窗前被太阳晒得发热的椅子拉到床前,坐在了她的面前。
  “你在干什么?”
  她的腿上放着一个大大的圆形铁盒,搁在一旁的盒盖上印有牡丹月亮的图案,一旁还有“花好月圆”四个字。很显然,这是个月饼盒。
  盒子里放有许多零零碎碎的物件,就俞雪舟认得出来的,只有绣球、海鸥、小飞机,其他的,比如一小沓印着彩色图案的小纸片,七颗大小一致的小石头,塑料材质的粉红色心形之类的东西,他就不知道是什么了。
  徐万里转过来对着他,她的手里拿着一个拨浪鼓,“咚咚咚”地摇了几下。
  俞雪舟恍然大悟,“这是你小时候的玩具?”
  “嗯……”她点了点头,把整个月饼盒推过去给他看。
  俞雪舟拿起一只青蛙,发现表面的涂层有些许剥落,露出来的基材都生锈了。虽然没有见过,也没有玩过这个玩意,但俞雪舟还是一看就明白是该怎么操作了。
  他拧好发条,把青蛙放在床上,青蛙一下子“咔哒咔哒”地往前蹦去,没蹦出多远就撞在徐万里的膝盖上,怎么也跳不过去,只能原地蹦哒了。
  徐万里咯咯地笑起来,拿起铁皮青蛙,帮它调了个头,于是,铁皮青蛙又蹦回到俞雪舟的面前。
  看得出来,这应该是她童年时期极为喜爱的玩具。
  “还有这个,怎么玩?”俞雪舟从盒子里拿起了那七颗小石子。
  “这个啊,”徐万里张开手把小石子接过去,往后挪了一点,空出面前的位置,把小石子全撒了下去,“是这么玩的。”她从不规则分布的小石子中挑出一颗捏在手里,然后往上一抛,利落地抓走床上的一颗石子,紧接着接住刚才抛起的那颗石子。
  这样一来,她的手里就有两颗石子了。
  “喔~厉害!”俞雪舟小小地鼓了鼓掌,“让我试试。”
  两次失败后,俞雪舟顺利掌握了抓石子和接石子,甚至因为他的手掌足够大,玩起来比徐万里还溜。
  “以前,都是跟他们一起玩,大家比赛……碰到别的石头就输啦。”
  “这么好?我的哥哥姐姐只会在我闯祸时跟爸妈告状——”
  “哈哈,你小时候很调皮吗?”
  俞雪舟正想说“有一点点调皮”,却听到楼下传来陌生人的说话声。
  徐万里房间的窗户和院门同一个朝向,两人趴在窗台上往下看,一个四十来岁的妇人手里攥着一个皱巴巴的塑料袋,正站在院子里跟徐今朝说话。
  妇人说话带着浓浓的乡音,俞雪舟听不太清她说了什么,可她伸手指着院里的无花果树,这意图已经不言而喻。
  而徐今朝说话的语气,显然有些生气。
  但那妇人还是讪笑着走到无花果树下,一连摘了摘十几个个成熟的无花果,然后在徐今朝不太高兴的话语声中停下手,双手合十,朝着徐万里房间窗户的方向做了个表示拜谢的动作,这才转身走了。
  “……真过分!”徐万里咬着下唇,大大的双眼里有泪水在打转,“我本来想留给俞哥哥摘回家的!”
  俞雪舟没料到她会如此介意别人来摘她家的果子,“没关系、没关系!”看见那晶莹的泪珠滚滚落下,俞雪舟忙抽了张纸巾轻手轻脚地拭去她脸上的泪水,“我昨晚和今天早上也吃了好几个呢,不一定要带走啊。”
  “她就是很过分!”徐万里倔强地瞪着那妇人的身影,直到那人消失在道路的转弯处,“不安好心!”
  俞雪舟:……
  确实上门强要别人家的东西很不礼貌,但也没到“不安好心”的地步……
  “是啊,怎么可以随便摘别人家种的果子呢?”俞雪舟顺着她的话骂下去,“爱贪小便宜的人最烦人了!那可是曼妮留给我的无花果!”
  最近,他发觉自己哄孩子的话说得越来越顺口了。
  但即便他表现出同仇敌忾的样子,徐万里的小珍珠还是不停地往下掉。
  直到徐今朝捧着一杯牛奶走进来,她哭得一抽一抽的,伸着手臂要哥哥抱,嘴里含糊不清地骂了一些没什么杀伤力的话。
  “我自己也不好啊,他们怎么会觉得我能保佑别人?”徐万里仰着脸看哥哥,哭得泛红的脸上写满了委屈。
  徐今朝放下牛奶,抱了抱她,“因为那些人不长脑子。”他用脸贴了一会儿她的额头,确定体温正常,才轻声哄道,“别哭了,喝点牛奶。”
  徐万里放开他,坐回床上,接过牛奶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
  她冷静下来,俞雪舟才有机会插话,“刚才怎么了?”
  徐今朝的表情淡淡的,显然还在生气,“是同村的人,说过很多次了,还是来摘家里的果子。”
  没有果子的时候,甚至连院子里长的刺芹(一种香菜)也要薅走几棵,——说是家里的孙子又头疼脑热了,要沾一沾曼妮的“福气”才能好得快。
  本村同族之间早有共识,不会轻易对着曼妮说什么“沾福气”“借福气”之类的话。她本身体弱,就算真的身怀所谓的福气,也绝不是该任由人索取的一方,更何况她现在都已经自身难保!遇到像刚才那个大婶那样厚着脸皮贴上来的人,徐今朝心里有火却又无处可发。
  说到底,摘几个果子不算什么,同村的亲戚和邻居之间,谁没摘过别人家的果子呢?他厌恶的是那所谓的“沾福气”“借福气”的说法!即便是毫无根据的封建迷信,但这种想法的存在本身也足够恶心人的了。
  这还是俞雪舟第一次见他如此明确地表露出生气的情绪。
  “我会告诉堂叔,让他们帮忙出面。”他们兄妹毕竟辈分还小,就算摆出强硬姿态,那些烦人的东西还是不会把他们放在眼里的。
  傍晚堂叔和堂婶送菜过来时,堂婶还特地搂着她安慰了好一会儿。
  一时好声好气哄着她,一时又咬牙切齿地痛骂那妇人,还转头踢一脚木讷的儿子,叮嘱他吃过饭后记得去找叔公说话……
  俞雪舟算是彻底见识到了徐万里在老家的受宠程度了。
  不仅仅是长辈们看重她,同辈的兄弟姐妹们,乃至比她小一辈的侄子侄女,都事事顺着她,在她受委屈时站出来为她打抱不平。
  这个时候,他还不明白,她在这个村子里的地位究竟高到了什么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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