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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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昳从上大学到工作,在遥城这么多年,肯定不是第一次生病。但是因为她得了一个小小的感冒,冯美茹就火急火燎跑来照顾,确实是第一次。
  她说不上哪里不对,但感觉有点怪怪的。
  冯美茹果真说到做到,第二天就飞来遥城。梁昳特地请了假去接她,见她独自一人拉着行李箱走出来,有些意外。她接过拉杆,喊了声“妈”,问冯女士“累不累”。
  “不累。”冯美茹仔细打量她,“又瘦了。”
  “就知道你会说,今早特意称过,一两肉没少。”梁昳笑了笑,想挽妈妈,想起她胳膊刚拆了石膏不久,手迟迟不敢落下去,“胳膊怎么样了?”
  “恢复得不错,”冯美茹抬起左手给梁昳看,“注意一点儿,不负重就行。”
  “我还以为爸爸会跟你一起来呢!”
  “他来干什么!”冯美茹顿时没了笑脸,别别扭扭地嗔了一句,“他多忙啊!”
  “怎么了?”梁昳立刻捕捉到了妈妈的情绪变化,“爸又惹你不高兴了?”
  机场人来人往,冯美茹摇摇头,示意她回去说。
  坐地铁回到家,冯美茹在房里转了两圈,看看这儿,瞅瞅那儿,顺手把凌乱的东西归置整齐。最后随梁昳走到厨房,一边洗手,一边评价:“房子除了面积不大,各方面都挑不出毛病来。”
  梁昳得意地笑:“我这里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知道冯美茹要来,梁昳提前在电炖锅里预约了一锅排骨莲藕汤。揭开锅盖,香气扑鼻,冯女士“哟”了一声。
  “怎么样?不错吧?”梁昳邀功。
  冯美茹凑近一瞧,笑:“看上去像那么回事。”
  梁昳笑吟吟地问她:“这下放心了?”
  冯美茹见她往大锅里倒了很多水,问:“还要煮什么?”
  “面条,”梁昳指着汤,耸一耸肩,道,“你知道我的手艺。”
  “排骨面也不错,有青菜吗?”冯美茹拉开冰箱门,寻到一把小白菜,问,“这个可以吧?”
  “要……炒吗?”厨艺不精的梁昳做菜仅限于不需要大火宽油的水煮、清炖和凉拌,对于上难度的菜式,她都尽量避免。当然,对于她来说,炒菜就是上难度的菜。
  “知女莫若母”的冯美茹自然了解她的“软肋”,无奈一笑:“不炒,洗了煮一煮。”
  “好。”梁昳松一口气,“我来洗。”
  冯美茹把菜递给她,说:“其实炒菜不难,克服对油的恐惧就行。”
  “我可能这辈子都克服不了吧。”梁昳把菜放到流水下,一边冲一边摘。
  “难道还这辈子都不吃炒菜了?”冯美茹笑她小孩子口气。
  “外卖呗,我还能饿着自己吗?”梁昳把冲过一次的菜装进洗菜盆里,再接水淘洗。
  “总不能天天点外卖呀,一不知道干不干净、卫不卫生,二不知道他们用的是不是好油好肉,再者说了,吃多了也不健康。”冯美茹老生常谈地念叨着,顺手递了个沥水篮给她,玩笑道,“要不还是回海城?我天天变着花儿给你炒菜吃。”
  “为了炒菜回海城?”梁昳没忍住,笑出来。
  “不然的话,”冯美茹往滚水的锅里下面条,想了想,说,“找一个会炒菜的男朋友也行。”
  “我就这点儿志气?”
  冯美茹闻言,跟着笑起来。
  面煮好了,挑进碗里,再往锅里下小白菜,菜烫熟了也放进碗里,再浇上排骨汤。母女俩一人一碗,冯美茹双手捧碗,走了两趟才端上桌。梁昳又拿大汤碗盛出一碗来,另外兑了一碟蘸水一齐摆上小餐桌。
  两人好久没有肩并肩挨在一起吃饭了,冯美茹心里很感慨,夹一块排骨到梁昳碗里,对她说:“我不来,连个给你夹菜的人都没有。”
  “妈,别把我说得这么可怜,我四肢健全,自己可以夹菜。你看——”说着,梁昳就动了动筷子把排骨送进嘴里,再啃下肉来吐出骨头。
  “头疼脑热的时候呢?谁给你端茶送水?”
  “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小感冒而已,我能照顾自己。”
  “平时别图省事天天吃外卖,有时间的话,最好都像今天这样自己炖炖汤什么的,保证营养,抵抗力才不会下降。”
  妈妈心疼她,梁昳懂,点点头应下:“知道了。”
  “这几天想吃什么就说,我给你多做点儿好吃的补一补。”
  “你来遥城就天天待家里给我做饭呀?”梁昳可不想这样。
  “为什么不可以?”冯美茹女士当真如此计划的。
  梁昳放下勺子,盯着她:“妈,你不是因为我感冒过来的吧?”
  第43章 落日第一百九十四秒
  海城机械厂的人只要一说起冯美茹,都道她不仅人漂亮、工作能力强,又热心肯帮人,如果单单她自己,没有一个人不愿意跟她结交的。然而,如此耿直能干的冯美茹,人生中唯一的所谓“污点”,大概就是跟梁家川结了婚。在外人眼中,冯美茹攀上在机械厂有权又有钱的梁家,得了天大的好处,哪怕他们心知肚明她是正经财经学校毕业,专业水平足够进财务办,也少不了闲话她是走后门。
  外面的闲言碎语原本只是某些人的酸葡萄心理,偏偏梁家川资质平平,全靠父亲的余荫在机械厂混了几十年,好不容易才当上安全办的副主任。说好听点,安全办负责全厂的安全生产,责任重大,其实每个生产部门真正落实安全的都是本部门的负责人。所以说白了,安全办的工作更像一个可有可无的闲差。梁家川本人没什么事业心,有一份安稳的工作足够养家,他也就乐得清闲。
  自从梁昳去遥城上大学之后,家里需要照料的地方少了一些,梁家川下班后空出许多时间来。他吃过晚饭就出去溜达一圈,离家属院 10 分钟脚程的城市公园因为距离近、面积宽、绿化好成为首选。以前不是没来过,但是自己闲逛与陪妻女散步的氛围、心情完全不同。公园里散步的、锻炼的、打牌的、做操的、跳舞的……各种自发活动应有尽有,梁家川起先只是转悠着随便看看,渐渐地,他被跳交谊舞的那一拨吸引了。
  本就是丰富业余生活、锻炼身体的活动,而且梁家川照常按时上班下班,没耽误家里的事,所以,冯美茹起初知道他加入交谊舞队后只是惊讶,并没说什么。直到办公室同事悄悄跟她透露,看见梁家川在公园里跟人搂得亲亲热热地跳舞,那架势不是一般交谊舞蜻蜓点水似地牵手搭背,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跟舞伴是两口子。
  冯美茹当日下班回家,梁家川比往常殷勤,她不用想也知道,事情肯定已经传遍整个厂子了。吃饭的时候,她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跟当事人求证:“听说你跳舞跳出名了?”
  梁家川看她的样子不像真生气,嬉皮笑脸地否认:“没有没有……就锻炼的时候碰到两回熟人,几个人啥也不懂,到处瞎说八道。”
  “人家瞎没瞎说我不知道,我只提醒你一句——注意分寸。”既然没有“眼见为实”,冯美茹不会轻易给他“定罪”,但不能不敲打他一句,“要是被我发现你犯了原则性问题,这个家你就不用回了。”
  “不会,绝对不会。”梁家川向她保证。
  男人的承诺打个折,冯美茹信七八分,只是没想到这“七八分”竟然掺了水分。其实这些年,流言和闲话没有断过,光冯美茹自己散步的时候都看见过梁家川跟别人热热闹闹地跳舞。
  依冯美茹的性子,自然是要关起门来跟梁家川理论理论的。但是,这样一件“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家务事却始终没有达成家庭一致。梁家川坚持认为自己跳舞锻炼没错,错的是带有色眼镜看待跳舞的人;冯美茹再三申明自己反对的不是他锻炼,而是他在过程中与舞伴相处时没有界限和分寸。
  “我不想被人说闲话, 更不想丽丽回来抬不起头。”
  “我一没杀人放火,二没出轨,身正不怕影子斜,谁爱说说去吧!”
  “好一个‘身正不怕影子斜’,机械厂多少人在背后看笑话,你不知道吗?”
  梁家川知道,但从没放在心上。用他的话说,在那些人眼里,他生在厂长家就是原罪。没有人在意他有没有才华,也没有人在意他努不努力,好像他的一切都是靠天生命好得来的。久而久之,他放弃了努力,也不再辩解,包括曾经,也包括现在被人非议的跳舞。但他并没有因此而中断跳舞,依然雷打不动地在晚饭后出门。
  冯美茹管不了,索性也不管了,随他去。如果不是那天她鬼迷了心窍,从城市公园中穿过,也许她会一直假装无事发生。
  那天晚上,梁家川照例晚饭后去公园跳舞。他出门后,冯美茹打算在附近散散步,走之前去厨房收拾垃圾桶,发现一个空醋瓶,她又看了眼灶台,酱油瓶也快见底了。于是,冯美茹把散步改成了去超市买酱油和醋。
  自从摔伤了胳膊之后,冯美茹就没再拎重物了,偶尔跟梁家川一起去菜市场或者超市买东西,也都由他提袋子。她从超市出来,一路提着购物袋,没多远就觉得手酸了,想换手又顾忌胳膊上的伤,在路边歇了一会儿后,临时决定从公园穿过抄近路回家。
  梁家川自然在公园里,冯美茹很难留意不到。
  十对搭档迈着舞步,或牵手转圈,或依偎低语,和着从音响里流淌出的婉转之音,热闹又缠绵。梁家川扶着舞伴腰肢随着节奏变换着步伐,不知他贴在对方耳边说了什么,舞伴即刻伏在他肩头笑得花枝乱颤。
  这一幕被冯美茹尽收眼底,她默默放下了购物袋。
  一曲终了,中场休息。
  两人手挽着手走到场地旁的长椅边坐下休息,一边喝水,一边聊天,光是从神色就能看出两人既愉快又融洽。梁家川甚至亲昵地伸出手,替舞伴抚了抚乱发。舞伴羞怯地挪了视线,刚巧对上一道直杠杠的目光。她对梁家川说了句话,随后朝冯美茹的方向努了努嘴。
  梁家川回头,脸上的笑还没撤,一眼撞见站在一旁抄着手、冷眼旁观的冯美茹。他顿时惊慌失色,不由自主站了起来。
  冯美茹还是那副不咸不淡的表情,只一双眼冷冷看着他,不发一言。
  “美……美茹……”快步来到她面前的梁家川讲不出有多慌乱,转不动脑子,急情急势,只问出一句话,“你怎么来了?”
  冯美茹将头发往耳后一别,指一指地上,语气平淡如常:“太重了,我提不动。”
  “放着放着,我来提。” 梁家川拾起脚下的购物袋挽在胳膊上,回身去长椅拿自己的水杯。
  “梁哥——”舞伴见他要走,急急站起来,叫住他,“你不跳了?”
  “今天有事,先回了,明天再来。”说着,梁家川捏着水杯的手左右晃了晃当作“再见”。
  “梁哥——梁哥——”舞伴再唤他。
  他把水杯放进购物袋,侧身再挥两下手:“再会啊——”
  “你说你胳膊还没好全,自己跑超市去买这么多东西干嘛!”梁家川跟在冯美茹身边,喋喋道。
  看似埋怨实则体贴的一句话,此刻在冯美茹听来更像是另一种意义的示好和辩解。她没有理睬他,只一个劲儿地往家赶。
  梁家川赔了一路的笑脸回家,冯美茹始终无应答。往常多少会警告他或者冷嘲热讽两句的人今天格外冷静,一言不发让梁家川打怵。
  归置好购物袋里的东西,梁家川削了苹果,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装在盘子里,放上叉子,推开了主卧的门。他见冯美茹正往行李箱里收拾衣服,有些茫然地将果盘放在一旁的矮柜上,切切地问:“美茹,你这是……要出差吗?”
  冯美茹没答话。
  “去大姐那儿?”梁家川自顾自猜测着,“嗐,一点儿小事,没必要闹得人尽皆知吧?”
  冯美茹停下手里的动作,仰头看他:“你也知道已经人尽皆知了啊?!那你多少顾点脸面吧!或者,你不要脸,给我留点儿,行吗?”
  “事情不像你想的那样,搭档久了,大家互相关心,很正常的。”梁家川解释。
  冯美茹“腾”地一下站起来,她伸出右手搭在梁家川肩上,头贴着他脖子,问:“正常?”随后,她抬手抚了抚他的头发,“你管这叫正常?”
  梁家川这才晓得她站了多久,几乎所有亲密的举动,冯美茹全看了去。他知道,自己只有一条路可走:“我错了,好不好?你别生气了。”
  冯美茹撤回了胳膊,重新蹲下,往行李箱里叠衣服。
  梁家川随她蹲下,朝她道:“不去大姐家,行吗?不然她老担心我俩会离婚。”
  冯美茹看他一眼,冷冷道:“你是不是以为我不会跟你离婚?”
  “美茹……”梁家川想去握冯美茹的手,被躲开了。
  “我说过,你守不好那条线,就别回家了。”
  “我知道。”
  “你知道?左耳进右耳出的那种知道吗?”
  “我……我没有……”
  冯美茹不想再车轱辘话不停跟他辩,只默默清点行李箱里的物品。她拉上拉链,准备把箱子立起来时,梁家川一把按住。虽然知道这次道歉好像不顶用了,但他还是得低头:“美茹,你别生气了,气坏了身子不划算。”
  冯美茹瞟他一眼,以意料外平和的语气对他说:“我去丽丽那儿一趟。”
  “遥城?去那么远干嘛?”
  “丽丽生病了,我这当妈的去看看她,天经地义。总比当爸的每天关心舞伴好吧!”
  “我……丽丽怎么病了?严不严重?”梁家川深知冯美茹绝不会在女儿的事情上作假, 他不敢掉以轻心,“你去几天?我请年休假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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