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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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胜全犹如他肚里的蛔虫似的,一个眼神便会意了:“三公主应是去更衣了。”
  皇帝缓缓地点了点头。
  清凉殿外忽传来啪嗒啪啦的足音,紧接着就有人推门而入,朗声道:“儿臣来迟了!”
  *
  濯冰服侍着华滟换了身云水蓝的衣裙,从净房里出来,沿着九曲回廊慢慢地走着。
  廊下水池里养了不少荷花,夜灯下映着红莲碧叶,莲叶间氤氲着淡淡雾气,好一副秀美画卷。
  她靠在鹅颈阑干上驻足欣赏了一会儿,濯冰怕夜风太凉,又沾了水汽,叫她发病,便劝了劝,扶了华滟从来路走回去。
  “这个时候,宴也该歇了。”
  “殿下可是累了?”
  华滟淡淡摇头:“不是。”她低声道:“我只是在想,那个日子,什么时候到。”
  濯冰没有听清,见她心情不佳,就另拣了几件事说出来哄她解闷。
  华滟竟也被她逗笑了。
  离清凉殿主殿越来越近了,近得能隔一层窗纸看清内里招摇的烛火,一股清远的酒香从紧闭的门缝里飘出。
  濯冰不自觉地嗅了嗅:“不知这是什么酒?却是不一样的醇厚。”
  她感觉到扶着的华滟停住了脚步,不解问道:“殿下,您怎么了?”
  回头看去,只见树影婆娑,水影迷晃,黑夜墨一般的浓郁,只有殿内灯火辉煌,照在华滟的脸上,一半明亮,一半晦暗。
  华滟轻轻地说:“濯冰,你听,怎么一点声响都没有?”
  濯冰悚然起惊。
  第68章 书被催成墨未浓13
  她们出来不过一盏茶的功夫, 如何这满殿人都瞬息悄无声响了呢?
  华滟同濯冰对视一眼,看到对方眼底寂寂的惊恐。
  四野无声,华滟挽起衣摆, 同濯冰蹑手蹑脚地转过了大柱,悄悄靠近了侧边的窗户。
  糊窗用的是新罗进贡的上等棉纸,质地绵厚,不氲不洇,一口气呵上去,也不会略湿了几分, 但还是没有破。
  华滟想了想, 拔下头上一支钗子,用尖尖的尾端沿着花窗的菱格挑开了一角,然后一只眼睛凑上去, 小心地窥视着殿中的场景。
  灯火煌煌。
  满殿的水磨金砖上落了一团团模糊的影子, 有的躺在翻倒的锦凳旁,有的昏迷过去无声无息, 有的靠着大柱,艰难地喘着气,冲着殿中唯一站立的那人怒目而视。
  “华湛!你就是这般忠君报国的吗?!”
  背手而立的那人发出一声悠悠哂笑:“太子殿下说笑了。”他的步子慢慢悠悠,一步、一步地在殿内盘徊, 先是绕过盘龙漆金柱,然后抬步跨过七七八八倒在地上的人体, 最后, 再是走到那被簇拥着的雕龙盘凤的座椅后, 手扶上坚硬的椅背, 将脸凑到那僵直坐在龙椅上的人耳侧,轻笑道:“父皇, 您给儿臣评评理吧,太子殿下这话说的,还真是叫儿臣心寒。”
  哪知座上那人不过微微动了动手指,微张了口,便再无动静了。
  华湛恍然大悟:“我竟忘了,父皇——您如今已是个废人了!”
  他阴柔美艳的脸上盈满了笑意,霍地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蜷缩在龙椅上干枯的躯壳,笑容可掬:“父皇,怎么样?寒食散和金丹红丸好吃吗?要知道,为给您寻来这炼药的药材,儿臣可是连腿都跑细了呢!连冲月元君,也是儿臣废了好大的气力才调.教出来的。不知我那美艳庶母,服侍得您可好?”
  “你!”太子华潇听他言语,竟是连皇帝近来沉迷道术炼丹,也是华湛暗中引诱的,当即大怒,可惜他怒气才上头,就“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来。
  一旁有红衣女子连忙上前为他拍背顺气。
  “你什么你!”华湛拂袖大怒,转身冷冷地看着偎迆在地上的华潇,“你还当你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吗?!”
  他快步走下丹陛,到了华潇面前,拽起华潇的衣襟猛地将他提了起来,一下子将他的脚尖都提立了地面。华潇腹中剧痛,如有万千把匕首在肚腹中来回搅动,而方才又被华湛惊天之语激起极大的怒意,这一下动作,愈发牵扯到他身体深处的痛楚,叫他眼前一时目眩,眼冒白光,却是连华湛的脸都看不清了。
  饶是如此,他还是强撑着精神,开口冷笑道:“咳咳、孤不做这太子,难、难不成,让给你做……?”
  此话一出,殿内仍有余息的几个王爷顿时哗然!
  “殿下!万万不可啊!”
  几名老王爷艰难地爬起来,竟是要从藏身的大柱后往殿中心爬来!
  其中一人怒叱道:“狼子野心!这大夏的江山怎能交由你来坐!”
  “万万不可?”华湛冷眼斜笑,看也没看背后声音来源。他只是扬起了右手,轻轻柔柔地在空中挥了挥,就有数支利箭不知从何射来,顿时贯穿了方才发声的几人的胸口。几乎是瞬间,伴随着利镞穿透人体的沉闷声响,丝质屏风溅上了几蓬艳丽的红色,为那富贵花鸟图更是增添了一点艳色。
  殿内顿时鸦雀无声。
  连呼吸声都似被竭力抑制住了。
  “呵。”一声轻嘲。华湛的面容仍是如桃花般的姣若好女,但眼底却凝结着黑暗暴虐的风暴,“太子之位?我才不稀罕。”
  他松手,华潇猛地跌到地上,重击之下又吐出了一口气。只是这一次,华潇挪开捂住口鼻的手,怔怔看到其中褐色的块状物。
  那是内部脏器的碎片。
  华湛饶有兴致地弯腰,凝视他这位兄长——昔日须得他仰望的太子殿下,今朝脚下狼狈不堪的阶下囚!
  他微微笑着,慢条斯理道:“我要做,便做那九五至尊!什么太子储君之位,都是虚妄!”
  华滟死死咬着自己塞入口中的手指,大气都不敢喘。
  这一刻,她如坠冰窟!
  怎能想到,不过转眼间,原本虽说不上满堂其乐融融,但也甚是温馨的家宴,怎会变成眼前这个涂抹了亲人鲜血的阎王殿!
  华湛!
  二皇子华湛,她的二哥哥,自小一起玩耍的兄长,怎会、怎会……
  华滟一动不动,忽觉得口角处有温热的液体流出,过了好半晌,她才麻木地觉察到,那是被她自己咬破的指尖血。
  “我的好哥哥,你说说,我这个主意,如何?”
  华湛从袖中取出一柄精美的匕首,褪去鎏金斬银的刀鞘后,锋利无比吹毛即断的刀刃,竟是通体墨绿!
  如一条毒蛇的信子,冰冷地寻找的猎物,只等把毒素注入猎物体内的那一刻。
  此时,华湛正笑吟吟地握着这把匕首,在华潇面前蹲了下来,轻拍着华潇的脸颊。
  华潇忍受着油煎火烤般的痛楚,几乎已无气力睁眼看人了。
  “隆和十八年,帝崩,先太子潇以恶疾故,传位于二子湛,终年二十九。”华湛的声音亦如他手中的匕首,冰冷、锋利、又满斥着恶毒。
  “……”华潇只喃喃了几句,便意识昏沉,倒在了身侧人的怀里。
  然而他们离得那般近,纵使再细微的声音,华湛也听到了只言片语。
  “你说什么?!”华湛暴喝。他闪电般出手掐住了华潇的脖子,竟是硬生生就要这样把华潇拖起来时,突然有一股力气从旁遁出,一下子将华潇夺了回去!
  “我夫君说,驴心狗肺的东西!凭你也配!!”太子妃贺仙蕙一身宫装早已被残羹冷酒泼了个破落不堪,然而当她搀扶着太子,昂然挺立站在华湛面前时,那一股天然的威仪矜傲,犹如一把冰雪利剑兀然刺入华湛胸膛,霎时深深刺痛了他。
  “哦?”华湛怒极反笑。静静看了贺仙蕙片刻后,他突然扬眉笑了。
  “不愧是太子妃!真是一位重情重义的奇女子。”华湛慢慢直起身来,撕下一块飘逸的帘幕搽拭着手中的匕首,朝上轻呵了一口气,意味深长地斜睨了贺仙蕙一眼,贺仙蕙强自镇定的面容下,本就凌乱的心突然砰砰加速跳了起来,她隐约有了几分不好的预感。
  “就是不知道,我这好哥哥,是否知道赵钰臻这个人啊?”华湛的声音像条毒蛇,如附骨蛆,不怀好意、阴魂不散地飘荡在太子妃周围,“知道他大家闺秀的正妻,早在入宫前就失了贞洁?”
  刹那间,殿内暂时存活的人,都看到太子妃的脸色如雪般惨白。
  贺仙蕙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是一片决然的清明。她哆嗦着咬了咬唇,那惨白的唇瓣上也就泛起了一丝血色。
  “他知道的。”她平静道。
  对面阴柔皇子的脸上露出了几丝兴味。
  “况且,那又如何?起码我入宫十几年来,所行所为,对得起我的身份!”她冷笑,“哪像你,一个大逆不道、弑父杀君的乱臣贼子!驴心狗肺的东西!你也配!”
  “随你怎么说。反正,今天过后,你都会是个死人了!”华湛一挥袖,反身就要离开。
  “呸!”贺仙蕙用尽全力,冲他啐了口唾沫。
  华湛双指并住,皱眉抹去脸颊上的唾沫,摇了摇头:“我的好嫂嫂啊……白绮!还不动手!”
  太子妃猛地睁大了眼睛,低头看向穿透了她的身体、露出了一角的尖刀。
  那刀刃上鲜血流淌,滴聚在她脚边,很快就汇聚成了一个小小的水潭。
  红光潭影里,她看到站在她身后握着刀柄的那个人,亦是一身红衣,正在朝她微笑。
  “白、白……”她张了张口,终究还是没有说完,随着那尖锐的刺痛撤去,她身体一顿,就要倒在那血泊之中。
  华湛正要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忽然侧首,看向边窗,喝道:“什么人!”
  第69章 书被催成墨未浓14
  华湛正要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 忽然侧首,看向边窗,喝道:“什么人!”
  话音未落, “唰”一声尖锐的风哨声,窗纸刺破,一样锐利的东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侧面飞来,不偏不倚正好擦过华湛的脸颊,击中方才出手之人。
  那红衣女子一声闷哼,下意识抬手捂住胸口, 然而那凶器顺势刺来, 几乎要将她捅了个对穿,饶是她以手死死捂住了伤处,血仍汩汩不断地流了出来。
  就像刚刚被她出手贯穿了腰腹的太子妃贺仙蕙。
  华湛侧脸不过一丝一线的伤处, 然对于他来说, 这伤予他的不仅是火辣灼烧般的痛,更是对他赤裸裸的蔑视。
  他暗哼了一声, 抬指抹去了脸上的血痕,看向着凶器刺来的方向,眯起了眼。
  “啪”一声巨响,紧闭的殿门被人猛地踹了开来, 夏夜灼热潮湿的风,挟着夜雾和九曲塘里荷花的清香, 瞬间冲淡了殿内弥漫的血腥气。
  雾气散去后, 一个纤弱绰约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正冷冷地看了进来。
  “呵, 原来是你。”华湛笑道,“我说哪里有些不对劲, 原来是把你给忘了——”
  他曼声拖长了语调,唇角扬起一抹狷狂的笑,远远望去,容貌神情,竟和以往截然不同!那张狂放肆的笑轻浮地挂在他阴柔姣丽的脸上,教熟悉他的人看了,难免暗自心惊。
  不免思忖,他——从前的柔顺迎媚,都是装出来的吗?
  “我竟不知,三妹妹有这般好身手。”
  华滟举步迈进了大门,这一扇门之隔,便仿佛是两重天地。
  她亦勾起嘴角,轻曼地笑:“还是要多谢二哥哥为我请来的良师啊!不然,我也不会习得这样的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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