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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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蒋飞燕深深看了陈安之一眼,难得的沉默片刻,而后坚定道:“我相信你。”
  陈安之:“.......”
  他沉默半响,试探着开口:“看来是魏帅邀请你们襄助凤翔军,而你们也已答应了他。”
  “面对皇权压迫,世家休戚与共,是一个整体;如果魏氏被平灭,世家将再难出头,会彻底失去与皇权抗衡的能力,日后只能任凭拿捏。”
  蒋飞燕恢复了语速飞快的状态,“帮助魏氏,就是帮助自身,我们有什么理由不去做?”
  陈安之嗓音低沉:“可一旦事情泄露,陛下必然会有雷霆之怒。”
  蒋飞燕呵了一声:“那又如何?只要魏氏还占据着陇右,大不了我们都去投魏氏,沙场对垒总有一线生机,好过被皇帝覆灭家族根基!”
  陈安之默然不语。
  很显然,魏氏必然跟各个世家达成了协议,若是魏氏成就大事,一定会保证世家权位不受影响。
  蒋飞燕见陈安之不说话,眼神变了变:“你不愿跟我站在一起?”
  陈安之仰头望天,神色萧索,喟叹一声:“为何一定是陈氏?”
  蒋飞燕抿了抿嘴唇:“国战五年,世家衰弱,各自力量有限,如今大事在前,我们需要领头者,协调各方。
  “本来赵氏最是合适,可郡王打定主意做个愚忠之臣......陈氏有宰相之位,好歹是百官之首,总有许多便利。
  “而且你们国战时变换过一次阵营,这次做了选择,就不会有改弦易辙的余地,我们不用担心被出卖。
  “你是陈氏唯一的王极境,你做了决定,也就相当于陈氏做了决定。若是同意,我们就一起去见宰相,若是你不同意,苗长老也不会跟宰相捅破窗户纸。
  “陈安之,如今你们已经被降爵,事到临头,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说罢,她定定看着陈安之,等他表明态度。
  陈安之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陈氏好像从来都没有选择,国战前面对皇帝的压迫如此,国战后面对凶险的形势也是如此。而无论陈氏走向哪条道路,都不可避免要付出代价。
  国战期间他们决定重归世家整体,是想跟着赵氏往下走,如今国战结束,赵氏却没有造反,眼下他们竟然要充当世家对抗皇权的领头羊,自己去率先冲杀。
  往后的艰难何其之大?
  如果陈氏一开始就坚持一种立场,会不会就能免了这些苦楚?
  然而世间诸多艰难,面对荣辱变幻、贵贱改变、兴亡更迭,要无视这一切坚持一种立场,又谈何容易?
  第五三零章 兄弟战争
  郡王府,东书房。
  该商议的事都已说完,黄远岱与周鞅起身告辞,赵宁没有起身相送的打算,而是吩咐丫鬟将茶釜换了,重新煮一壶茶。
  “时辰已晚,殿下竟然还要饮茶?”周鞅略感奇怪。
  赵宁笑了笑:“非为自饮,是为待客。”
  周鞅看了看天色,不太理解这都快子时了,还会有何人到访。
  黄远岱却心知肚明,拉着周鞅离开:“陈大人跟郡王手足兄弟,相互之间的密谈,咱们不宜在场,还是去我院子,趁着今晚夜色不错,咱们好好饮上一杯。”
  周鞅黑着脸:“夜色不好的时候,你也是这么说的。左右是要喝酒,找这么些说辞做什么,还怕我不陪你不成?”
  黄远岱哈哈一笑,跟周鞅一起出了月门,身影在夜晚中渐渐模糊,只有说话声隐约传来:
  “都说酒肉朋友是最不堪的朋友,人到中年才明白,每当你想喝酒的时候能有人不推辞,干净利落陪你一起喝,那就是你的亲兄弟啊!”
  两人离开后不久,赵宁等的人到了。
  正是陈安之。
  “你知道我要来?”眉头紧锁、心事重重的陈安之进了门,看到刚刚煮好的茶水,微微怔了怔。
  赵宁示意他随便坐,让侍女把茶水奉上,“事关前途命运,抉择艰难,你不来找我商议,还能去找谁?”
  在坐垫上坐下,闻听赵宁此言,陈安之又是一愣,随即苦笑摇头:“你跟魏蛤蟆都是神棍,什么都能提前算到,我却是个笨人,事到临头都还彷徨失措。”
  虽说夜晚饮茶会难以入眠,赵宁还是陪着陈安之一起喝了,放下茶碗的时候,悄然用修为隔绝内外窥探,正了正神色道:“说说你的想法。”
  陈安之长叹一声,好似身在油锅般,直接吐露心迹:
  “当初在汴梁的时候,陈氏之所以决定重归世家阵营,是因为那时候赵氏功高势大,父亲觉得跟着皇后跟着赵氏不会错。
  “宁哥儿,魏蛤蟆割据自立,反抗朝廷,我殊为意外,但如果这个人换成是你,我就不会。
  “国战之前,论受到的压迫之深、危机之大,赵氏十倍于魏氏,陛下连皇后都要废除了!如今魏氏都已举事,你为何还甘愿做忠臣?
  “你难道不知,若不是有魏氏眼下的举动,陛下在国战后首先要对付的,就是功高震主的赵氏?
  “赵氏若是举事,我陈氏有宰相之位,愿意里应外......”
  赵宁摆了摆手,打断陈安之后面的话,认真的看着对方:“造反的事就不要说了,赵氏不会谋反。”
  陈安之没想到赵宁态度如此坚决:“宁哥儿,你......”
  “你”了半响,终究是没能说出下文。
  赵宁眉眼肃杀:
  “魏氏也好,陈氏也罢,包括陛下与寒门在内,都只想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为了自己的富贵权势,不吝掀起一场战场,哪怕伏尸百万也不会心存怜悯。
  “但我不行,两场......五年国战,我看到的死人实在是太多。
  “百姓们平日里辛苦劳作,经年少休,勤勤恳恳,没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每年该上交给国家的赋税半点也不曾短少。
  “可就因为帝王、朝廷把国家祸害得惨了,导致皇朝虚弱,外族入侵而王师不能挡,他们便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尸横遍野。
  “太平时节,他们起早贪黑,面朝黄土背朝天,忍受权贵盘剥,被富人欺压,有的活生生累死,有的积劳成疾病死,乃至丢了土地成为流民,享有过甚么好处?
  “真正坐享盛世荣华的,都是权贵、官吏、富人!可战争来了,权贵消息灵通,见势不妙跑得快,家有余财到了哪里都能安身,官员就更不必说。
  “可那些百姓呢?他们还在田里耕作,便看到了北胡大军!战争要死人了,死的最多的是平民百姓!当战场需要将士了,将士中最多的也是平民子弟!
  “这不公平。
  “一场国战,大齐百姓已经死亡千万,现在皇帝为了皇权不受掣肘,世家为了自己的富贵地位,寒门为了掌控大权成为新贵,又要战争,又想死人。
  “国战期间,死一个官员朝野震动,死一个名士天下侧目。可死了那么多平民百姓,为何就没有人想过他们的感受?百姓伤亡就只是个数字?
  “那自称父母官的官员,那自称君父的帝王,谁为平民百姓想过,谁来为他们做主?
  “当真是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赵宁一席话说得掷地有声,字字如刀。
  陈安之目瞪口呆,没想到对方的真实想法是这样。
  一时之间,他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茶碗干了,赵宁却没有要侍女斟茶的意思,也没有给陈安之倒上,他拂了拂衣袖,面容冷峻:
  “好吧,你们都想着自己,都觉得国战自己有功,那你们就去争就去打,争个头破血流打个伏尸百万,看看到底鹿死谁手,看看到底谁能成为最后的胜者。
  “至于我,不会掺和你们的事,我有自己的事要做。”
  陈安之无言以对。
  沉默良久,他突兀地问:“如此说来,你是建议我去争,去帮魏蛤蟆?”
  赵宁点了点头。
  陈安之展颜一笑:“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去这么做好了。”
  说到这,他长舒一口气,如释重负。
  赵宁面色恢复如常:“你早就打算这么做?”
  陈安之笑着道:“国战前我为了家族,不顾兄弟情分,已是备受煎熬,国战期间沙场血战,数经生死,才发现我心里最珍视的东西里,少不了兄弟情谊。
  “你知道我向往沙场铁血,喜欢横槊立马冲锋陷阵,但其实我真正向往的,是跟兄弟并肩作战,一起纵横沙场快意平生!
  “咱们并肩作战过,现在能跟魏蛤蟆一起奋战,此生就再无遗憾了。”
  赵宁招了招手,一直没有给两人斟茶的侍女,竟然抱了一壶酒出来。
  两人对饮满杯。
  而后陈安之起身离开。
  赵宁送到月门的时候,陈安之忽然停下脚步。
  他目不斜视的悠悠道:
  “宁哥儿,以前改朝换代的战争,我们都是打着为百姓为社稷为家国诛无道的旗帜,来达成士族世家自身的目的,让自己成为皇朝新贵。
  “现在真要进行这样一场战争......会成功吗?”
  赵宁跟陈安之并肩站在月门前皓月下,一起沐浴着如雪清辉,嗓音沉静:“大同之世,虽不能至,心向往之。能为其舍身而战,虽九死犹不悔。”
  说完这话,两人同时转身,相对拱手行礼,而后作别。
  ......
  别院,黄远岱与周鞅喝空了两个酒壶。
  放下酒杯,吃一口凉菜,黄远岱满脸此生足矣的享受表情。
  周鞅则看了看东书房的方向,问道:“殿下真会把大计告诉陈大人?”
  黄远岱瞥了周鞅一眼:“这是当然,他们可是发小,手足兄弟,生死同袍。殿下的心愿宏图,就算不会说给别人,也不会瞒着陈大人。”
  周鞅又开始忧心:“可这毕竟是大事,要是说了,万一陈大人不愿相助......”
  黄远岱仰着脖子,夹起一根鸭肠放进嘴里,边咀嚼边道:“殿下当然不会说的太直白露骨,但陈大人跟殿下是什么关系?他们比了解自己还了解对方。
  “只要殿下点到意思,陈大人一定会明白。而只要陈大人明白,就会襄助殿下,按照殿下的意思行事,这是陈氏在国战期间就已经做了的选择。”
  周鞅不太肯定,追问道:“果真?”
  黄远岱撇撇嘴,不无不耐之意:
  “国战方休,人心思安,不会因为哪个世家的命运,而甘愿舍弃自己安稳的生活为之献身,哪怕这个世家在国战中保全了他们。
  “若是因为陛下对一家的不公,就举兵造反,纵然在有实力的情况下,有可能成事,但终究没有站在至高点上,如果碰到难缠的对手,会失了先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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