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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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瘦猴子呵呵,眼里精光乱闪。
  他给牲畜,花楼姐儿,暗娼们看病,吃穿不愁,可也发不了财,更遑说地位了。药铺医馆的大夫,从不拿正眼瞧他。
  何三贵与许梨花,只比蠢好一丁点。大好的时机摆在眼前,从龙之功......
  算不得龙,反正就是这个意思,瘦猴子找不到合适的词,他们看到了时机,又犹犹豫豫,终究还是蠢!
  再说了,要是看错了文氏,难道一份死契,还能困住他们三人?
  瘦猴子将这个想法藏了起来,在何三贵许梨花面前,半个字都不会透露。待那时,他们没了盼头,自然就会与他站在一边。
  饿死胆小的,养肥胆大的!
  他瘦猴子,自小的志向便是做吴州府第一名医。
  医术不够,卖药来凑。背靠大树,靠着卖人参燕窝补品,就能赚银满仓!
  *
  秦娘子怜惜文素素身子不好,早上起来,见她还在沉睡,便没叫醒她。
  文素素一夜好眠,直睡到大半晌午才醒。
  铺子里开始陆续有人来买饭食,文素素自己去灶房打水洗漱。老陈坐在灶膛后烧火,耷拉着脑袋,直勾勾盯着火。听到她进来,拿眼角斜了斜,就转直了眼角,继续盯火。
  秦娘子从前堂撩起帘子进来,看到文素素,笑着打量她,“醒了,包子熟了,你捡两只去吃。”
  文素素打算到时候再给秦娘子留些钱,便没与她客气,道了谢,拿了包子打好水,道:“秦姐姐,雨停了,我等下出去买身换洗的衣衫。”
  茂苑县的夏天,年年来得急,连出几天太阳之后,就热得遭不住。
  秦娘子也只有两身换洗的旧衫,想了下道:“买衣衫贵,还是买块布,拿回来自己做。我们两人赶一赶,要不了两天便能做好。你且别急,等下午我空下来,我同你一道去布庄。”
  文素素略一思索,道:“有劳秦姐姐了。”
  秦娘子笑道无妨,继续去忙碌了。文素素拿着水与包子回屋,洗漱了下,刚吃完包子,便听到后侧门传来敲门声。
  文素素前去打开门,看到何三贵与许梨花,同一个看不出年纪,跟竹竿一样瘦的男子站在那里。
  男子一个箭步窜上前,拱手长揖下去,道:“见过文娘子!小的叫王甲,人称瘦猴子,精通岐黄之术,人与牲畜都会诊治。”
  文素素眉毛微扬,不动声色打量着小巷,四周无人,走出来带上门,静静站在那里,等着他们自己道明来意。
  瘦猴子没再寒暄,直接拿出身契奉上前,恭谨地道:“小的愿投靠娘子,效犬马之劳!”
  何三贵与许梨花面面相觑,跟着奉上了身契。
  文素素接过身契,一一看过,问道:“身契可是要到官府去过契?”
  瘦猴子一直在暗中打量文素素,见她始终气定神闲,对他这个突然冒出来要投靠的陌生人,半点都不见惊讶,而是直接询问关键之处。
  官府过契之后,他们便实打实变成文素素的仆从了,除非她愿意放良,否则,他们一辈子都是奴籍。
  何三贵同许梨花脸色微变,瘦猴子倒稳得住,迟疑了下,道:“娘子,恕小的斗胆多嘴一句,娘子先前嫁给了李达,李达没了之后,娘子便成了寡妇。寡妇非户主,得去衙门立女户。女户不交税,向来不好立。”
  文素素只哦了声,目光平静,从三人身上扫过,问道:“你们可是确定了?”
  瘦猴子欠身道:“是,小的绝不反悔。”
  何三贵同许梨花见状,一道说是。
  文素素无需多问,瘦猴子野心都快贴在了脑门上,昭然若揭。
  何三贵许梨花也有野心,只是能力配不上野心。不过,出身好些身份提一提,也就弥补了。
  有野心是好事,瘦猴子有一门手艺,比何三贵与许梨花还要强一些。
  三百个臭皮匠都赛不过诸葛亮,文素素现在挑不了人,她亦不在乎忠心不忠心,利益也能留住人。
  大利就算了,是她势不如人。敢贪图小利背叛,弄死他们就是。
  文素素收起了身契,道:“你们三人住在一起,倒方便省事。何三贵,你懂牲畜会赶车,你可知买辆马车要多少银子。”
  何三贵见文素素不用问,便知晓他们昨晚去找了瘦猴子,对她暗自佩服了几分,认真答道:“车不贵,若是买旧桐木车,只要一两银子左右。马则贵了,一匹马,至少要七两银子起,上至几百两都有。”
  瘦猴子见文素素在垂眸沉思,道:“娘子可是准备出门?”
  文素素抬眼看去,瘦猴子迎着她的眼神,莫名地发虚,忙垂下头,道:“小的有头驴,驴还年轻健壮,要是文老大不嫌弃,可以拿来用,只买能遮挡风雨的车厢即可。”
  文素素答好,对何三贵道:“我给你一两银子,你去选一架结实的旧车。买好之后,先送到瘦猴子处。瘦猴子,你去打听,仙客来的贵人何时会离开,知道后马上赶车来接我。记住了,回去之后,先收拾好行囊,准备随时出远门,别耽误了。瘦猴子,你别靠近打听,要是被抓住,我不会救你。”
  瘦猴子听到“仙客来”,眼睛一亮,止不住地紧张激动,接连保证着应下。
  许梨花呆呆站在那里,他们都有了差使,那她呢?
  文素素再给许梨花派了事:“你在未时处来找我。”
  许梨花心头一松,哎哎答应了:“瘦猴子的地方离得不远,我很快就到了。”
  文素素说完,拿了一两银子给何三贵,挥挥手,转身就要离开。
  瘦猴子犹豫了下,问道:“老大,你可能透露一二,打算去哪里。小的家中还有些药,恐不能久放,得处置了。”
  文素素随意道:“不知道,也许先去府城,也许直接去京城。”
  三人互相看来看去,瘦猴子将京城拼命咽回去,咧着嘴喜滋滋道:“你看到没有,气度,这就是气度!是能成大事之人!走,赶紧去当差!”
  第二十章
  未时的时候,食铺的忙碌暂且告一段落,秦娘子与方四开始洗刷碗筷。
  许梨花早一刻钟就等在了门边,文素素让她稍等,去前面找到秦娘子,说了许梨花前来找她之事:“秦姐姐忙,由许梨花陪着我去就是。”
  秦娘子拿布巾抹了手,推着文素素回到后院,“我去瞧瞧,你现在,唉,得有个机灵的陪着你出去。世道艰难,咱们女人稍微生得齐头整脸,抛头露面出去,就得被人指指点点。”
  许梨花见秦娘子与文素素一起过来,客气地打了招呼。秦娘子见她还算机灵,这才放心,介绍了几间厚道的布庄,叮嘱道:“早些回来。”
  文素素一一应了,两人从小巷走出去,走到一半,许梨花回头看去,见秦娘子刚关上院门,不禁羡慕地道:“她待你真好。”
  安排许梨花在未时前来,也正是秦娘子这份好,文素素不愿她与自己牵扯太多。
  毕竟秦娘子在茂苑县,以后还要面对当地的官服衙门,地头蛇。
  许梨花习惯了文素素的安静,以为她不会回答时,听到她声音寂寥地道:“物伤其类,感同身受。”
  许梨花没听懂文素素话里的意思,她想问,瞄见文素素寡淡的神情,连忙将话咽了回去,道:“贵子哥买了辆结实的桐木旧车,花了九百个大钱。先前我说正好,让贵子哥赶驴车来接送。瘦猴子说,娘子没发话,不要擅作主张。”
  文素素哦了声,道:“你可是很不服气,认为自己做得对?”
  许梨花愣了下,她还与瘦猴子争辩了一通,只是她没争过,最后气鼓鼓走来了。
  听文素素话里的意思,她似乎错了,讪讪道:“娘子也认为我错了?娘子身子不好,走路累了,还要花一两个大钱雇车。娘子有所不知,我积攒下来的银子,被差役顺手克扣得所剩无几。娘子也没钱,要去府城,京城,手上没钱如何能行?瘦猴子多少有些积蓄,只他狡猾小气得很,从不肯透露半分。先前中午的时候,他统共买了五个杂面馒头,贵子哥都没吃饱。”
  文素素难得多说了一些,“你错了。你要是认为我考虑得不周全,可以事先提醒,不能在事后自作主张。如果我已做好了准备,你这样做,就是让我措手不及。事情有大有小,聪明人很多很多,聪明得你想象不到,一个你自己都不曾发觉的破绽,就能让人窥到其中真相。”
  许梨花听得一愣一愣,想起殷知晦问话时,给她带来的紧张压迫,不禁瑟缩了下,低声道:“是,我错了。”
  文素素没再多说,问道:“差役克扣了你多少银子?”
  “三十两!”许梨花想到银子,立刻就恢复了精神,愤怒地道:“三十两呐!这是贵子哥与我多年辛苦积攒下来的血汗银,天杀的官差,欺负人得很,没一个好东西!”
  文素素不置可否,辨认着路,朝仙客来的方向走去。
  许梨花见她不做声,肩膀塌下去,那腔冲天愤怒,悉数生吞回了肚子中。
  她再生气,又能如何,平头百姓都惹不起官差。
  “咦,那可是良绣布庄,走过了。”许姨娘上前叫住文素素,指着布庄的招牌提醒道。
  秦娘子说过,良绣布庄在药铺与棺材铺斜对面,好找得很。许梨花勉强认识几个字,布庄两个字她认出来了。
  文素素头也不回,道:“不在这里买。”
  许梨花以为文素素要去更划算的布庄,便没再说话,跟着她继续走着。
  春末天气好,街头巷尾不时有行人经过,看到她们,有好些男人肆无忌惮,在文素素身上来回打量。走过了,还要频频回头打探。
  许梨花气不过,淬了一口,骂道:“真真是混账东西!”
  文素素步伐不快不慢,走得很是从容,对各种眼神,皆视而不见。
  许梨花想起瘦猴子说的淡定,她忙学着文素素一样,昂首挺胸,目不斜视跟在了身后。
  等到了锦绣布庄,许梨花傻了眼,窘迫得连腿都僵了。
  吴州府纺织兴旺,大运河通京城,海通海贸,河海码头船只来往络绎不绝。茂苑县也近海,有一个停泊海船的码头。
  锦绣布庄是茂苑县数一数二的布庄,乃是京城贵人的产业,在大齐各地都有分号,陈晋山这个地头蛇都不敢惹。
  柜台上摆着各种绫罗绸缎,店堂布置华贵,伙计身上穿着青色半旧绸衫,远比她们身上的要贵重。
  伙计倒客气,并未轻视她们,上前招呼道:“娘子要买何种布料?”
  文素素直接道:“买便宜的本白细布。做两身夏衫,需要买几匹布?”
  许梨花听到后面的一句话问的是她,赶紧回答了。文素素对伙计道:“就一匹。劳烦再配些针线。”
  布庄里主要卖府绸锦缎等贵重布料,细布只是顺带。价钱与其他布庄差不多,织线均匀,品质比卖便宜布料的布庄还要强一些。
  只寻常百姓见到富丽堂皇的铺子,囊中羞涩,门都不赶进。
  伙计去拿了布出来,见她们穷酸,还主动送了块放置已久的旧布做包裹。
  文素素数了钱会账,许梨花抱着布走出布庄,尚还在晕头转向中。
  就凭着文素素这份面对着富贵,气定神闲的做派,她就远远不如!
  锦绣布庄隔壁便是聚贤楼,站在彩楼下伸长脖子盯着她们的伙计,转身飞快跑进了大堂。
  文素素余光瞄见,不动声色收回目光,缓慢往回走。
  这时,身后一阵噼里啪啦的脚步声,先前跑进去的伙计,带着小厮福山跑了来,卷起一阵风,越过她站住。
  福山上下打量着文素素,涎着脸笑道:“哎哟,文娘子这是出来买布呢,只这布......啧啧,文娘子生得花容玉貌,这粗布哪配得上你。文娘子,我们老爷何员外在楼上雅间等着你,绫罗绸缎每日不重样,任由娘子选。”
  福山朝二楼窗户一指,许梨花抬头看去,临窗负手站着一个头发胡子都已花白的锦袍胖子,正不错眼盯着文素素。
  何三贵曾对她说过,李达打算将文素素典给何员外。何员外连孙子都快说亲了,文素素落到他手上,就是个供他取乐的玩物。
  许梨花脸色一变,将布裹挟到腋下,拉着文素素绕过福山,“娘子,我们快些回去。”
  福山往前一闪,挡住了她们的路,笑嘻嘻道:“文娘子,你的夫君李达已经答应,将你典给我们员外。娘子既然来了,也省得人来催娘子赶紧前来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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