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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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不但现学现卖了拌嘴这个词,而且还越说越觉得自己有道理,越说越觉得娘好可怜,语气都动情起来。“我和圆圆姐姐拌嘴以后,也想偷着哭,都是你,把娘给气哭了!”
  “你娘那不是躲起来哭,她是……”皇帝原来还笑着,笑到这会儿就断了,他皱起眉,暗暗地算了算日子。
  这都快十天了,难道她脸上的伤处还没有痊愈?
  徐循哪怕是不见外人,也绝没有不见儿女的道理,一直不和点点见面,的确只有这么一种可能……糟了,自己该不会是真把她给打坏了吧?
  他立刻就想起了最后一眼见到徐循的时候,她捂着脸歪倒在地上的样子……当时他在盛怒之中,见到她那副钗横鬓乱,完全不知该如何反应的狼狈相,心里最多的还是宣泄过怒火的报复快感,虽然也有些不忍,但转头出门时,还是爽快居多,根本就没想到,他下手用了全力,她是否承担得起……又或者说,当时他已经气到根本不在乎这个问题了,打得越狠他还越觉得出气。
  但现在,经过近十天的时间,经过袁嫔和孙皇后的二次洗礼,当时心里的那股子邪火,已经下去了不少,留下来的更多还是难堪。皇帝没有对女儿撒谎,一时半会,他是真的不想见到徐循,不说她当日那激烈言辞对他造成的伤害,只说她那个人在那里,就已经令他颇为难堪。徐循就像是血淋淋的现实,她不能说有错,但现在却很难给他慰藉。
  不想殉葬是人之常情……难道他不知道吗?但他走到今天这一步,到底还剩些什么?为什么连聊以自。慰的一点宽解言辞都要戳穿?她说的话是不假,皇帝就是人,谁会比他自己更清楚?但为什么就不能容许他抱有一点小小的幻想,觉得自己和一般人并不一样呢?为什么连这点自信都要击破?
  没有你,我也会好好地活下去……我不但要活下去,还要活得好好的……
  就是现在想起来,这话都是刺心疼,皇帝真想问问徐循,她心里到底有他没他?是,她死了,他也不会跟着死,他死了,她想活也无可厚非……可她能不那样说话吗?那么一句赶一句的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她就不想想,听了这话他不会伤心,不会难受?
  现在屋里也没别人,就俩人的闺女,皇帝可以对自己承认,他……他心里是有徐循的,起码现在,知道自己把她打重了,就算是再生她的气,他的心也抽抽了一下:他是练过的,手上劲儿大,万一把她打坏了怎么办?牙齿打脱了,可就再长不出来了……
  不管怎么说,打女人毕竟不是汉子所为,本来还是满满的理直气壮,这会儿顿时气虚了三分,辩解的话,在点点跟前就说不出口了。皇帝看点点还分外期待地望着自己,等自己给她一个解答,不由得有几分汗颜,他——
  可耻地转移了话题,“你怎么知道娘不是生病呀?”
  点点有几分得意,“这个——简单那!我不舒服,曹姨姨不舒服,都是请太、太——”
  “太医。”皇帝已经明白了,不免又小小的惊叹兼骄傲了一下:女儿聪明呀!
  “对,请太医!”点点笑了,“娘生病了怎么不请太医呀,我就和姆姆说,娘没生病,你们都骗我——可姆姆硬说没有。”
  说到这,她又有点生气了,“我不要姆姆了,爹,我不要回去,我要和你在一起!”
  皇帝失笑道,“好好好,那就和爹在一起……今晚和爹睡,好不好?”
  点点点头应了,“好!”
  她笑开了,不知不觉就自己反了口,自言自语道。“那明天再回去找姆姆。”
  不等皇帝捉她的话口,她又问,“爹,娘不是生病,那是什么呢?”
  皇帝额头上流下一滴汗,“你是怎么从宫里跑过来的呢?”
  这就说到点点的得意事了,她手舞足蹈,讲述了一遍自己的脱逃大计划,“我就想……嗯,先出去,出去以后让他们带我找爹。姆姆不听话,不要她,欢姐姐听话,要欢姐姐。结果,结果我那天睡着了……”
  又有逻辑,又很混乱地说到了她从御花园冰雕丛中脱逃,一路往乾清宫跑的那部分,皇帝已经是对女儿有点刮目相看了,点点道,“后来欢姐姐还是把我捉住了,我说要来找爹,她不许,说要回去找姆姆,后来,后来我们就遇到娘娘了。”
  “哪个娘娘啊?”皇帝眼神一闪,语气有了微妙的变化。
  点点偏头思考了一下,很肯定地冒了三个字,“大娘娘。”
  和说到欢姐姐、姆姆、爹、娘这几个人时,那充满了亲近的语气不一样,小小的一个姑娘,语调居然是如此的不肯定,皇帝一听就能明白:只怕,点点并不太喜欢这个‘大娘娘’。
  “大娘娘让你来的吗?”他不动声色地诱哄着女儿。
  “嗯。”点点扳着手指头给他复述,“大娘娘问我来做什么,我说来找爹,问我找爹做什么,我说……我说我不要弟弟……”
  她有些心虚地低下头,偷偷地翻着眼睛看了看父亲的脸色,方才低声续道,“我说我要爹把弟弟抱走……我不要弟弟……”
  “那大娘娘听了说什么?”皇帝笑了。
  “大娘娘听了就笑了,”点点说,“好像挺高兴的……她说,什么,什么天伦,我记不清了,然后又说,想见那就见吧。就让一个老嬷嬷带我们来……”
  她的肩膀抽动了一下,语气更为疑惑而不肯定,“欢姐姐说:‘娘娘——’,才说了两个字,她,那个老嬷嬷就说,‘娘娘不问你,哪有你开口的地儿!’”
  这句话,她学得惟妙惟肖,说着还缩了缩肩膀,垂下头不做声了。
  “很凶吧?”皇帝心疼地摸了摸女儿的后脑勺。
  点点低声道,“她……她凶欢姐姐,我……我不喜欢她。”
  皇帝不免也微微一笑,“不喜欢,你不理会她是了。你比她大,她敢凶欢姐姐,可不敢凶你。你就是啐她,她也得忍着。”
  “真、真的吗?”点点惊喜地抬起头来,旋又摇了摇头,“我……我也不啐她……她别凶欢姐姐就行了。”
  她说完了这么一大通来龙去脉,总算是忘记了追问皇帝‘那个’问题,不过又改为纠结别的了,“爹,你什么时候和娘和好呀?”
  “这个……”皇帝漫应,正好点心来了,他逃过一劫。“来吃这个奶酥,你娘都爱吃的呢。你娘刚进宫那会儿,别的什么不爱,就爱这个。”
  点点一吃也喜欢,又好奇,“娘是什么时候进宫的呢?”
  “十几年前吧。”
  “那时候我在哪里呀?”童言童语,非常可爱,也非常呱噪。
  好容易吃过点心,去上净房,回来以后皇帝带她看斗蛐蛐,不过点点年纪太小,不感兴趣,皇帝便取了一枚铜钱,里面插了削尖的小木棍儿,和点点玩‘捻转’,她大笑大叫,玩得不亦乐乎,皇帝乘机擦了擦汗——今儿他算是认识到了,带孩子真是体力活。
  好容易偷闲一会,点点玩腻了捻转,过一会又问,“娘,你什么时候和爹和好啊?”
  “你问错了,”皇帝又要纠正,“为什么老是念不对呢?我是谁?”
  “爹。”点点的眼神还粘在铜钱上,“爹,你什么时候和娘和好啊?”
  自取灭亡的皇帝只能继续打哈哈,“这个嘛……对了,爹要写《九九消寒图》了,要不要和爹一起去啊?”
  点点性子倔,他是听徐循抱怨过好多回的,以前嘛,当爹的肯定都是宠溺地说几句‘我看不见得’、‘倔也有倔的好处’,如今自己带点点了,皇帝方觉得这个倔的苦恼,点点就是那种没有得到一个满意答案她完全不会甘心的性格,怪道之前能闹足这么多天,这会儿也是,不管怎么玩也好,分散注意力也好,她只要一回过神来,就是那个问题,‘爹,你什么时候去和娘和好啊?’
  但你要怪她,也没什么好怪的,当孩子的哪有不盼爹娘好的?这血缘天性啊,难道还和她说,‘爹以后都不和娘好了’,那多伤孩子的心?
  可要答应她,那皇帝是真不敢开这个口,他断定自己一旦答应,点点必定要催他立刻过去,即使今日敷衍了,明日、后日若不能实践,说不得还要闹一次打上门来。让孩子失望,对孩子失信,这都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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