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杂货 第10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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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竹制的笔尖要比羽毛的笔尖结实耐用许多,尤其他们这里的石竹子,质地十分坚硬,又颇具弹性。
  听闻在秦汉以前,人们原本就是用竹枝书写的,将竹枝削尖,再刻上墨水槽,便能用于书写,近年来倒是很少有人再用了。
  现如今罗三郎以羽毛制笔,倒是让有些人又想起了这一出,这羽毛笔也有羽毛笔的妙处,禽类的羽管可以作为天然的墨水管,储蓄墨水的能力比竹笔更强,就是笔头容易磨损,写着写着就秃了,还得重新削尖了才能用。
  这时候有人用石竹子为鹅毛笔做了笔尖,为了加固,还在笔尖往上的部分固定了两个对半剖开的半圆竹片,外头又缠上一圈一圈的丝线。
  罗用一看到这个东西,就想起了后世的钢笔,钢笔拿掉笔帽、再把笔杆上面的部分旋开取下以后,可不就是这么个模样。
  罗用试了试这个半成品钢笔,确实也是比较好用,竹制的笔尖划在纸张上的感觉要比羽毛笔尖圆润流畅一些,不容易划伤纸张,使字体出现毛边。
  这支笔约莫就是小指粗细的样子,握在手里也比细细的一根羽毛要舒适得多,像罗用这种在二十一世纪用惯了圆珠笔中性笔的人,就很喜欢这样大小的笔杆子。
  美中不足的是羽管的储墨能力还是差了些,竹制的笔尖也还是会有磨损,所以在使用的过程中还是需要不断地蘸墨水,隔一段时间就要在削一下笔尖。
  其实会觉得美中不足的大约也只有罗用一个而已,其他人都觉得眼下这支笔就挺好的,方便他们做数学题,排竖式打草稿,写起来刷刷的,又快又稳。
  这天晚上吃过晚饭以后,大伙儿就都聚在许家客舍削竹子做笔头,罗用也在。
  乔俊林到工舍那边教大伙儿认字去了,还得好一会儿才能回来,罗用打算帮他也做几个。
  许家客舍的厅堂里堆了好些竹枝,任取任用不要钱,这是许家兄弟从衡玉父子那边抱过来的,都是他们这几日用剩下的边角料,留着也是用来烧火,不如抱过来给这些郎君们挑一挑,再削些笔头出来,也算是物尽其用。
  至于羽毛,大伙儿手里头都有存货,罗用前些天也买了几支,这会儿他都拿过来了,打算把它们全部都给加工了。
  这几日附近的村民听闻他们这里要鹅翅膀上的那几根大羽毛,就有一些村民尝试着拿了羽毛到这边来卖,没想到真叫他们给卖到了一个好价钱。
  许家客舍这些郎君都是有钱的,对待那些前来这里卖羽毛的村人,自然也不会十分吝啬,一般好一点的鹅毛,一根就能卖到一文钱,稍微差一些的,两三根一起,也能卖到一文钱。
  每只鹅光靠卖那几根大羽毛都能卖到好几文钱,这对那些村民来说简直就跟天上掉馅饼差不多,于是近来孵鹅苗养鹅仔的人一下子就多了起来。
  罗用琢磨着,他是不是可以开始收购鹅绒了。
  唐初这时候养鹅的人倒是不少,他们这里鸭子少见,鹅绒鹅毛这些东西,从前也就是穷苦人家冬日里用来御寒,穷人家没有纹路细密的布料,用粗布包起来,总是跑毛,用着也是不太好,富贵人家大多都是不用的,他们多用绵,也就是蚕丝。
  想要开发鹅绒用品,首先就得解决跑毛的问题,在眼下这个时代,这个问题还真不太好解决。
  第150章 不可说
  之后的日子里,若是再有别地儿的人跑到他们这里来卖鹅毛,罗用就会顺便问问人家,鹅绒有没有,他这里鹅绒也收,能换酱油腐乳这些东西,不爱要酱油腐乳的,豆渣豆粕也行,他那院子里头堆了好些豆渣豆粕呢。
  现如今在他们这片地方上,养猪的人很多,但未必家家户户都有那么多合适的猪饲料,所以罗家院里攒的那些干豆渣和豆粕也是相当的有市场。
  “鹅绒对豆渣怎么换?”听闻鹅绒可以换豆渣,感兴趣的人还挺不少。
  “我只要细绒,羽毛不要,一两鹅绒兑三斤豆粕,豆渣能给五斤。”这时候一斤能有十六两,罗用开的价钱,也算是比较厚道的了,毕竟这时候的鹅绒还不值什么钱。
  因为这段时间鹅翅膀上的那几根大羽毛值钱,近期杀鹅的人家还挺多,有些人家还留着鹅绒鹅毛没有丢掉的,这时候得了这个消息,便高高兴兴拣了鹅绒过来换豆粕。
  虽然是豆粕只能换三斤,豆渣却能换五斤,但是大伙儿都知道,豆粕比豆渣好养猪,吃豆粕的猪比吃豆渣的猪更容易上膘。
  “阿兄,这两日豆粕都换出去好些了,豆渣都没人要。”这鹅毛买卖还没做上几日,四娘就开始着急了。
  她们家院里那么多豆渣呢,都是用酱油腐乳这些东西与十里八乡的村人换来的,那么多,自家那几头猪根本吃不完,再放下去可就要坏了,豆粕好养猪她也是知道的,偏偏又都被别人换走了。
  “没人要便没人要吧,我让刘活他们挑到羊舍那边去喂羊。”罗用倒是不着急,那不是还有那么多山羊呢么,实在不行,还能沤肥呢,不过这个话他就不说了,免得四娘她们又嫌他糟蹋东西。
  像罗用这样的,搁二十一世纪也已经算是比较节俭的了,但是跟这个年代的人比起来,那实在还是很有一些差距,先不说大人,就连他们西坡村里的小娃娃们,也大多都比罗用知道珍惜东西,尤其是可以入口的东西。
  “……”四娘嘟了嘟嘴,那些山羊说好了都交给刘活他们一家去养了,结果他阿兄又总是让人担豆渣过去,依她看来,那些羊整日吃豆渣都要吃饱了。
  “行了,你就别操心了,阿兄能挣钱呢,饿不着你。”罗用好笑道。这么多豆渣不想着消耗难道要留着发霉,刘活一家照料那群山羊也是很精心的,罗用对他们一家人都挺满意的。
  四娘的性子罗用也知道,其他都挺好,就是半点不肯吃亏,一是一二是二的总想跟人掰扯得清清楚楚。
  毕竟前两年他们家还在温饱线上挣扎,这会儿日子虽好过了,但心里头那根弦依旧还绷着呢,这一时半会儿的怕也松懈不下来,你现在硬是叫她对人大方一些,她也是大方不起来的。
  罗用对于这一点倒也并不十分在意,大方就大方些,小气就小气些,只要人品没什么大问题,这些都无关紧要。
  四娘倒是觉得这个挺紧要的,只可惜这家里头还是罗用说了算,胳膊拧不过大腿,她也只好忍了。
  这家里头的羽毛越收越多,罗用便开始着手收拾起来,这些鹅绒在经过清洗浸泡晾晒烘烤之后,就变得干净而又蓬松,还泛着淡淡的肥皂味。
  关于鹅绒制品的制作与推广,罗用头一个就想到了鹅绒枕头。这时候的枕头多由木竹茅草制作而成,布枕头也很常见,另外还有不少玉石陶瓷枕头,这些枕头各有各的特点,但它们都比不上鹅绒枕头柔软。
  也不是说软枕头一定就比硬枕头更好,但只要个性鲜明,那它至少就是有卖点的。
  头一批枕头,罗用是给自家这些兄弟姐妹做的,为了能尽量避免漏毛,这一批枕头,罗用里外总共用了三层布,最里面一层用的是边角料,主要还是由一些绢布的布头拼凑而成,中间那一层有整块的也有拼凑的,最外边这一层,那肯定就是用整块布料做成的了。
  这里外三层都是用的柔软亲肤的绢布,枕头芯又是蓬松得像云朵一般的白鹅绒,别说家里头那几个小姑娘,罗用自己把脸贴上去以后都不舍得拿下来了。
  用三层绢布包裹的白鹅绒枕头,就算是在二十一世纪,这样的东西也可以算是奢侈的了,在眼下这个年代,寻常人家根本连绢布都不舍得买,更别说用三层绢布做一个枕头了,所以罗用这回开发出来的这个鹅绒枕头,就只能走一走高档路线。
  “你来。”这一日上午,二娘走到院子外面,冲正在坡下烧火煮猪食的郑氏的二女儿招手。
  “作甚?”这小姑娘还挺喜欢二娘的,见她笑眯眯地冲自己招手,便猜想应该是又有什么吃的要给她,于是高高兴兴便去了。
  “这两日我们在做枕头,余了些布料,我便与你也做了一个。”二娘笑着从身后拿出一个不大不小的米白色鹅绒枕头递给她。
  “这……这怎么使得。”一见是个白胖胖的枕头,小姑娘登时就有几分手足无措起来,如果只是一些寻常吃食,她便也拿了,这枕头可不寻常。
  阿娘与她说了,罗三郎用三斤豆粕才能与人换来一两鹅绒呢,那鹅绒就是鹅身上最喜最软的绒毛,粗一点的他都不要。
  还有这外头的绢布,里里外外总共包了三层呢,听闻罗三郎先前也去薛记布坊选过别的布料,最终他还是觉得其他布料都不如这绢布绵软,所以最后还是用的绢布,里外三层加起来,都快够做一身衣裳的了。
  “你拿着,我听你阿娘说,过几天你就要回县城去了,换你阿姊过来,这个枕头就当是送给你的礼物。”二娘说着把那个枕头塞到她怀里:“这枕头睡着可软了,你仔细着些,将来出嫁的时候还能带过去。”
  “嗯。”小丫头眼眶红红的,硬忍着没有落下眼泪来,她从前只羡慕二娘她们住大院子过好日子,现在心里却想着,自己将来若是也能过上她们那样的好日子,一定也要待别人这般好。
  这么一个白胖柔软的鹅绒枕头,别说是郑氏的闺女,就是罗家这几个兄弟姐妹也都是顶珍惜的,二娘当初帮四娘缝好她的那个鹅绒枕头的时候,也是这样与她说,让她仔细着些,莫要用坏了,将来出门的时候也叫她带着。
  罗用却说没事,用坏了阿兄到时候再买绢布回来与她们做,结果就挨了二娘一个白眼。
  这一日傍晚,乔俊林在工舍那边给人上完课,正往许家客舍走呢,结果半道上就被一个白花花软乎乎的物什给砸了个正着。
  “作甚?”乔俊林一把接住那个枕头,倒也没有什么不高兴的样子,若是换了别人,他早黑脸了。
  “这两日家里做枕头,刚好多了些布料,我便与你也做了一个。”罗用站在他家旁边那个小土山上,对下面的乔俊林说道。
  “你家究竟余了多少布料?”乔俊林笑问。
  他中午的时候还听人说呢,罗家兄妹几个做枕头,给郑氏那闺女也做了一个,说是家里余了些布料,这会儿罗用又这般说,余那么多布料,他们怎么不去做身衣服?
  “倒是不少。”罗用笑嘻嘻说道。
  “谢了。”乔俊林难得也笑了笑,这一两年时间以来,他笑得愈发少了,难得笑一次,面上却透着几分僵硬,不过罗用还是觉得这小子笑起来挺好看的。
  乔俊林抱着这一个鹅绒枕头回到许家客舍,住在客舍里的那些郎君们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连给罗家喂猪的妇人的女儿都能得个枕头,乔俊林作为罗用的好友,能得这么个枕头也不奇怪。
  只是……
  “这针脚着实不够齐整,莫非是他们家四娘缝的?”大伙儿对罗四娘的印象就是这样,耍刀子还行,针线嘛……
  “缝得倒是挺结实。”乔俊林隐隐的,就觉得这个枕头很可能是罗用自己缝的。
  “那倒是,那丫头手上肯定怪有劲的。”一旁有人说笑道。
  “我听闻她还会刻肥皂模子,刀子甩得也灵活,怎的针线就做得这般不好?”男人们有时候也挺八卦,尤其是像这种刚刚吃过晚饭又没地方可以去娱乐消遣的情况下。
  “莫要这般议论一个小娘子,像什么话。”有人终于听不下去了。
  “哎,不说她不说她了……”有人连忙讨饶,一群大老爷们讲一个小姑娘的是非确实是不像话。
  罗家院子这边,罗四娘这会儿正哼着她阿兄教给她的小调,拿着针线对着一盏油灯缝着一个荷包呢,她的荷包不知怎的,被磨出了一个窟窿,这会儿她就打算在那上边打个补丁。
  这荷包旧旧的,打上补丁以后看起来就更旧了,灰扑扑一个小荷包,瞅着着实没有多少美感,但是不得不说,那一针一线缝在荷包上面的针脚,还是比较细密整齐的,至于乔俊林的那个枕头,还有关于罗家四娘针线功夫十分蹩脚的传言,那存粹就是替她家兄长背的锅。
  问题是这锅背上了还甩不掉。
  究竟是自己针线功夫蹩脚更没面子呢,还是她家兄长堂堂一块棺材板儿对着油灯穿针引线缝枕头更让她觉得没有面子呢?
  罗四娘想来想去,还是当她自己针线功夫蹩脚好了。
  第151章 通了
  就在衡氏父子全副身心投入到脚踩式打谷机的制造中去的时候,在离石县北面的三川河边,崔翁一家则在尝试着进行密封墨水瓶的生产。
  早前罗三郎从他们这里定做了一批小瓷瓶,虽然最后成功配上盖子的只有少少的二十来个,但那二十来个可都是卖上了二百文钱一个的高价的。
  崔翁和他的几个儿子都认为,只要可以掌握到这个制作密封性墨水瓶的技术,他们制陶坊的生意将来肯定是蒸蒸日上的,就像离石县城里的衡氏造车行和殷氏车轮行那般。
  但是在这个没有机械化生产,事事都要靠手工完成的年代,想要顺利制作出大批量的密封性很好的瓶子,也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原本他们是想做瓷瓶瓷盖,但是并不可行,失败率太高了,一百个里面都没有一两个能够成功配对的,在寻找配对的过程中所耗费的人力也十分巨大。
  然后他们又想到了木盖子,可是要在小小的一个墨水瓶盖子内侧,用小刀刻出一个顺畅的可以与瓶子相合的螺旋形纹路,同样也不是一件容易做到的事。
  崔翁父子几个对着这个难题琢磨了许多时日,结果却还是一筹莫展。
  最后没办法,老头子抱着他们最近做出来的一些成功或者失败的瓷瓶,找罗用去了,希望罗用可以给他提些建议,毕竟这种瓶子最初也是他先想出来的,而且在崔翁等人看来,整个离石县再没有比罗三郎更聪明的人了。
  而罗用果然也没有让崔翁失望,他给崔翁提出了一个想法。
  就是瓷瓶的盖子可以做浅一些,不用做那么深,盖口的边缘微微向内扣,瓶盖与瓶子之间无需做得十分严丝合缝,只要在瓶盖内里,稍稍垫上一层杜仲胶,瓶盖旋紧的时候,瓶口就会被用力扣紧在杜仲胶垫层上,这样一来,不仅能起到密封的效果,杜仲胶的用量也十分节省。
  崔翁在得知了这个方法之后,真是如获至宝,再三谢过了罗用,然后又从他这里买走了一些杜仲胶,便高高兴兴回家去了。
  罗用告诉他的这种密封瓶盖的做法,其实就是后世玻璃罐头瓶的做法,非常地简单实用,也很常见,却并不是每个人都认真观察过,罗用也是在做完了第一批墨水瓶之后,想了又想,才想起来还有这种方法。
  先前他们建水泥作坊的时候,那些烧水泥用的土窑,都是在崔翁的指导下修建好的,甚至他还亲自参与了前面几批水泥的烧制,因为有他的加入,让罗用他们少走了许多弯路,这回罗用想出了这种方法,对方刚好又过来找他取经,于是罗用就没有保留地把自己能想到方法全盘告诉了他。
  崔翁回家以后按照罗用所言制造墨水瓶,果然很快就被他做成功了。
  那墨水瓶的盖子的直径,也就是跟铜钱差不多的,现在他们不用杜仲胶制作整个瓶盖,而是只在瓶盖内里铺上薄薄的一层杜仲胶垫片,这样一来不仅省胶,密封性也很好,因为有杜仲胶的阻隔,在盖上瓶盖的情况下,就算墨水瓶倒了,墨水也不会直接沾到木头盖子上,所以也就不用担心墨汁渗透,最后把整个瓶盖都染得黑乎乎的。
  从原来的整个杜仲胶瓶盖,到现在只有瓶盖里面的一片胶垫,杜仲胶的用量节省了十倍不止。
  崔记制陶坊出产的墨水瓶,一个只卖三十文钱,一时间下订单的人就很多,其中很大一部分都是住在许家客舍的这些郎君们在买,他们要买些墨水瓶子,与自己做的鹅毛竹笔配上套,一起寄给远方的家人朋友。
  和这些东西一起被寄出去的,还有他们从罗用这里学到的算术法。
  太原城距离离石县比较近,受到的影响也比较早,但是反应最大的,还是长安城那边,倒不是因为这种新制的鹅毛竹笔和墨水瓶子给人带来了多么大的冲击,真正给他们带来冲击的,主要还是那种被简化过的几何方面的一些算术法。
  在很多人看来,相对于这种极其简单的,就算是刚刚启蒙的稚童都能顺手拈来的算术法,那些个什么笔啊墨啊的,都是一些毫不起眼的旁枝末节,根本不值得关注。
  但是也有一些嗅觉灵敏的,已经从这一桩桩一件件的大事小事件之中,嗅出了风雨欲来的味道。
  “世道怕是要变了。”在一片春意盎然的庭院之中,有一个老者如此叹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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