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杂货 第22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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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葱叶先留着,后边再放。”
  “这时候就该放肉了。”
  “平日里若是没肉也是无碍,这猪油里头原本就有肉味儿。”
  “肉炒得差不多了,该放冬瓜干了。”
  “先就放这么多吧,余下的再炒一锅,常言说得好,大锅饭小锅菜,咱这县衙里头也就几十个人吃饭,你们别图省事,该分几锅炒就分几锅炒……”
  “喏。”那几名妇人一面炒着菜,一面应着声。
  至于那个什么大锅饭小锅菜的常言道,她们倒是不曾听闻过,兴许是河东道亦或是长安城那边的说法吧。
  待这锅里的冬瓜干炒出了香味,罗用便叫她们放酱。
  这酱料也有许多讲究,今日焖冬瓜干用的是这一种酱,明日若是拍黄瓜,那便要用另一种酱,若是要吃煎饼馃子炸酱面,那又是不同的酱。
  这些妇人从前哪里见识过这许多种酱料,现如今可好了,他们县中那菜铺子便有卖,甚样儿的酱料都有,价钱亦不甚贵。
  待到中午吃饭的时候,众差役一进院子,便闻到一阵浓香扑鼻。
  “今天中午竟是有肉?”这些人可高兴了,这会儿还没入冬呢,常乐县当地肉价颇贵,近来他们罗县令整日地喊穷,也不肯拿钱出来买肉吃。
  他们这破地方就是这样,就拿吃肉这件事来说,旱的时候旱死,涝的时候涝死。
  “这是什么肉?”那一边,一名做饭的妇人正挥着大勺与那些早到的吏员以及吏员家属们打饭,这些差役围过去一看,今天中午的这个肉菜,看起来好像有点不太像肉啊。
  “待你们吃过了便知。”那妇人笑着说道。
  “竟是冬瓜干?”整日与这些冬瓜干打交道,又如何会认不出它来。
  “滋味倒是不差。”
  “倒像是有几分肉味。”
  “这里边有肉啊,你没吃到啊?”
  “没有啊。”
  “有,你且仔细找找。”
  “哦,这儿呢,就这一点。”
  “有这一点就算是不错了,也不看看眼下是甚时节。”
  “若不是听闻那高昌的商贾要来,咱也吃不上这个肉。”
  “……”
  这天下午,崔翁带着两个孙儿正在院中切冬瓜晒冬瓜干,几名差役经过的时候看到了,便也过去帮忙。
  这冬瓜干的滋味虽然和肉还是有些不同,但是加点酱料焖一焖,勉强也能冒充个肉菜,入冬前这段时日可就指望它了。
  第317章 信物
  又几日,乔俊林收到侯蔺寄来的一封信件,除了一些日常的问候和叮嘱,还与他说了近日朝中的一件事情。
  早前圣人有意在河西铺水泥路,朝中不少官员反对,也有赞同的,眼瞅着就要到秋收的时候,双方依旧争议不下。
  前些时日,一个名叫岑文本的官员,洋洋洒洒写了一篇公文,从那汉武帝开辟西域开始讲,说那河西之地乃是连接中原与西域各国的一条走廊,战略意义非比寻常,如今四海升平天下归心,不过是在河西铺一条水泥路而已,又怎能吝惜钱财。然后又是一番引经据典,摆事实讲道理。
  圣人看了这个文书,便说岑爱卿言之有理啊,在那朝堂之上把岑文本一通表扬,当即拍板了修路之事,别人再想反对,那也不好使了。
  岑文本这个名字罗用记得,在原本的历史中,侯君集征战西域之后回到长安城,当时的司法部门便要求朝廷要治侯君集的罪,然后侯君集就下了大狱。
  当时就是这岑文本给他求的情,也是说了一通貌似很有道理的话。
  对岑文本这个人罗用并无多少了解,但他知道,贞观十四年这时候的李世民,他对于朝中权势的掌握,地位的稳固程度,与贞观初年刚上位那时候早已经不可同日而语。
  君权稳固,只要是帝王心中所想,必然就会有人投其所好,站出来给他当大头兵。相反,相权若是强盛,那么朝中这些官员说话的时候,难免就要看一看那几位大权在握的大臣们的意思。
  不管怎么说,朝廷决定要在河西修水泥路,这是一件好事。
  不日,便有公文下来,言是今年要在河西铺水泥路,各个州县就近安排民夫,输役代庸,邻近驿道的各个州县要提前做好准备,只等那朝廷的修路队一到位,地方政府就得把民夫给他们送过去。
  至于所需民夫数量,各地皆有不同,他们常乐县是三百人。
  若是服了这徭役,一日便能抵了三尺绢帛,若是换作细麻布计算,那就是三尺七寸,在他们常乐县这边陲之地,尤其是对于下辖的各个乡镇来说,普通百姓一日根本挣不了这许多,尤其这还只是去修路,不算太苦,离家也不远。
  这消息一传开,县中不少人家纷纷都表示,他们家里今年没有布了,输庸不成,他们要输役。
  其实这服徭役哪里又算是什么好事情,城中百姓之所以这般,不过是心疼钱帛罢了。
  在他们常乐县这地方,布帛着实难得,桑树都种不活,更别提养蚕缫丝了,就是那种麻的田地也不多,没有布帛,常常就要用粮食钱财来抵,各项税收加一加,也是颇重。
  这一年到头忙活下来,交了税收之后,大多数人家便也没有多少富余了。这县城里头还算是好的,乡下那些地方更不容易。
  这三百个名额,最后就被发放到了各位坊正里正那里,让他们根据各自管辖的那些编户们的情况,酌情进行安排。
  坊正里正这些小官,大多都是当地德高望重之人,他们在地方政府与当地百姓之间,起到沟通和连接的作用,官虽不大,职能却很重要。
  这两日县中马上就要开始收税,期间这各坊的坊正各里的里正,难免又要忙碌一番。
  开始收税之前,罗用把县衙中所有官吏差役全都集合起来,开了一个动员大会,又从街上的食铺里叫了几桌好菜让大伙儿好好吃了一顿,然后就让他们各自下乡干活去了。
  至于罗用自己,他是机动部队,坐镇县衙,万一到时候哪里有什么问题摆不平的,便可以来找他。
  应该也出不了什么问题,常乐县总共就这么大一点,加上前些时候增加的那些编户,总共也就一千二百多户,那些个不课户贫困户,去年也都掰扯清楚了,今年便只要照着收就好。
  接下来的日子,罗用每日就坐在县衙里看看他们交上来的工作进度,桌面上再摆一盘炒豆子,嗑得嘎嘣嘎嘣作响。
  最近天气越来越凉,罗县令一天到晚都觉得肚子饿,无奈这公元七世纪的常乐县就是一个黄泥小破城,要甚没甚,连个红薯干都没有,堂堂一县之长,嘴馋了也只能嗑嗑豆子,这豆子加点麦芽糖下去炒,滋味倒也不差,就是吃多了总放气。
  “你也莫要总嗑这个,当心把牙给磕坏了。”二娘见了便要说他。
  这年代也没地儿看牙医,若是把牙齿嗑坏了,也没地儿补去,缺了便是缺了,一辈子就那么缺着。
  “我这一天到晚的,总想吃东西。”罗县令言道。
  然后第二天上午,罗二娘就往县衙这边提了一篮吃食过来,那里边有一盘撒子,一盘红枣糕,还有一整只的卤鸡。
  罗县令收下这一篮子吃食,高兴得那叫一个见牙不见眼,一个人关了门,坐在屋里慢慢吃。
  之所以要关门,防的便是县丞和主簿家的那几个小孩。
  衙中这些官员,除了县令罗用和县尉郭凤来,其他皆有家室,这回大多也都是带着老婆孩子过来赴任,那县丞甚至还带了一房妾室。
  听闻在别处,县丞主簿这些官员大多都不在县衙里住,因为一般县令自己就有一大家子,没地儿留给别人住,那些个县丞主簿的,基本上都是自己在城中寻个院子,或租或买。
  不过常乐县这里毕竟是边陲之地,当初他们这些人住进了县衙就不想往外搬,后来被那些大食人那么一吓唬,就更不想搬出去住。罗用倒也不赶人,这么大一个县衙,要是光住他和乔俊林两个人,那也怪冷清。
  现在住的人多,挺热闹的,平日里那几个小孩子跑进跑出也挺可爱。
  他们若是不用那一双双黑葡萄一样的眼睛看着罗用,问他:“县令,你口里吃的是甚?”那就更可爱了。
  自从这一日之后,罗二娘几乎日日都要与罗用送些吃食过来。
  她原本就总嫌罗用太瘦,县里头又有那许多需要他操心的事情,如今见他难得肯让自己闲下来,也是替他感到高兴。
  不就是些吃食么,又能吃得了多少,她那两个羊绒作坊加起来恁多人口都养活了,还差他这一个?
  “阿姊,你这手头上钱帛可够?”这一日,罗用问罗二娘道。
  罗二娘那羊绒作坊招了那么多人,又要吃饭又要发工钱的,每个月都要支出一大笔钱帛,再加上她自打办起这个羊绒作坊以后,又收购了不少羊绒,这也是一大笔钱。
  偏偏今年又没有多少胡商来他们这里,她那羊绒作坊眼下可是光生产不卖货,这时间一长,就怕资金链要断了。
  “无碍,至少也能再撑个一年半载的,你无需替我忧心。”二娘自己寻了个位置坐下,又倒了一杯茶水来吃。
  “可是从那凉州城运来?”罗用问她。
  “并非。”罗二娘咽下一口茶水,摆手道:“从那凉州城运来,一路上不知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不合算。”
  “那你的钱帛是从何处而来?”罗用有些好奇了,他还以为自家阿姊手里若是没钱了,肯定就要从凉州城那边弄来,难不成她还能有别的什么渠道?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罗二娘笑了笑,对罗用说道:“今年因为高昌那边的战事,阻了商道,西域的胡商便都不来了。”
  “这我知道啊。”罗用接话道。
  “这商道一阻,不仅是咱们这里的日子不好过,敦煌那边好些胡商都没了货源,今年便没有买卖可做了。”罗二娘又道。
  “那又如何?”罗用这时候心里隐隐也是有些明白了。
  “河西这地方便是这般,饥一年饱一年的,敦煌那边有几个胡商打算去长安城做买卖,听闻那长安城十分富庶,长安人个个出手阔绰,而且还十分安稳太平。”罗二娘说着又喝了一口茶水:“他们打算跟我买一批羊绒毛衣裤带去长安城,价钱都说好了。”
  “从凉州城那边出货?”罗用笑问。
  “正是。”罗二娘笑着说道:“我说让他们直接把钱帛给我,然后我再与他们写封信件,到时候凭那信件直接在凉州城那边取货,他们却不信我,死活要我派个管事与他们一道过去,这两日正商议着呢。”
  “那你是怎么打算的?”罗用问她。
  “他们若是实在不肯,我便也只好安排一个管事与他们一起去,从这边现拿的钱帛,总比巴巴从凉州城那边运来钱帛省时省力。”罗二娘回答说。
  “这件事,说来我倒是有一个办法。”罗用笑道。
  “你有什么办法?”罗二娘问他。
  “那些胡商不肯信你,说到底,不过就是因为你们之间却了一个让人放心的信物。”罗用言道。
  “你手头上可有什么物什可以充作信物?”罗二娘笑着说:“竹签子可不行。”
  “你在这里等一等,我回屋拿给你看。”罗用说着,把手里那块没吃完的撒子放回盘子里,又拿起桌面上的一块布巾擦了擦手,然后就拿东西去了。
  片刻之后。
  “……这是甚啊?”罗二娘拿着一颗圆滚滚的珠子,对着窗外透进来的光线照了又照。
  这珠子怎的这般透亮?透得像是一点杂质也无。
  那里面那个红红的物什是甚啊?这是怎么放进去的?
  “这些你先用着,不够我那里还有。”罗用拿起筷子,从桌面上的一个盘子里夹了一块卤鸡肝来吃。
  罗二娘昨日与人买了几只鸡,今日一早便都杀了,与羊绒作坊那些小娘子们炖汤喝,鸡心鸡胗鸡肠子便都炒了,给作坊里的管事们加了个菜,唯独留下了这鸡肝。
  罗用爱吃鸡肝,在二十一世纪那时候他就很爱吃,奈何那时候的鸡吃多了激素和抗生素,肝脏又是解毒的脏器,他也不大敢吃。
  此刻摆在他眼前这一盘,可都是纯天然无污染的走地鸡的鸡肝啊……
  “……你怎的不说话,我问你这物什哪里来的?”罗二娘问道。
  “机缘巧合得来的,阿姊你就莫再问了,就说要不要吧?”罗用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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