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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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时一时为汤涯恐怖的灵识震慑,在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被困在了这一片烟雨之中,他眼前的场景,一下便改变了。
  一时之间便怔忡了。
  外面汤涯将那扇子重新翻回来,却依旧有一片朦胧的烟雨将唐时整个人笼罩,他站在里面动也不动。
  汤涯在外面笑道:“这一招乃是我成名技,名之曰烟锁重楼。”
  浮云阶上的清远皱起了眉头,只觉得这汤涯是不是跟唐时有仇,怎么连这样招数都用了出来。他道:“你这……”
  汤涯却没理会他,而后将那扇子收起来了,却右手手指随意地往虚空之中一摘,也不知道何处来的星光忽然之间被他握在了指尖,便向着困锁了唐时的烟雨之中一扔,星光满天,像是这整个四方台的底部都化作了无尽的星空,他汤涯像是站在了高楼之上,将那星辰摘取,而后一切都落向了唐时。
  清远不过是道阁第七层层主,虽说每一阁的层次对应的人的修为不一样,可清远依旧是个渡劫初期的修士,他怎么可能看不出汤涯的这一手之绝?
  只听汤涯淡淡道:“摘星之术,与烟锁重楼乃是绝配,一连两招,我也算是与他过完了这三手,至于他是不是能出来,可不是我能管的了。”
  “你——”清远声音忽然发冷,“对一名金丹期修士使用摘星之术,不违背我大荒道义吗?”
  “实力早已经控制在了元婴期以下,用什么术法不就随便我了吗?”汤涯冷笑了一声,却一闪身便重新坐到了浮云阶上,而后一挥手便将还困在场中的唐时往最边缘扫开。他藏阁本来就不是什么传统道门,最厌恶的便是死板的道门成员叽叽喳喳没个完,所以即便是清远乃是这四方台会第一战的主持者,汤涯也不准备给他面子。当下汤涯便道:“能出来是他的本事,我这也不过是金丹巅峰的本事,能出来了是他厉害,出不来他也不过是失去晋级的机会而已。”
  众人:“……”忽然觉得唐时好可怜。
  恐怕在听了汤涯这一番话之后,无数人是在心里悄悄给唐时点了一盏蜡吧?
  唐时这边既然已经被甩到了一旁,下面的晋级比试便可以继续了。
  剩余的十八人自然要开始比试,可唐时……
  唐时此刻陷入了一种很难言的境界之中,他暂时还没感觉到杀机,只有一片奇妙。
  不知道何时,他已经走进了一片迷幻的白雾之中,烟雨朦胧之间,走过去这面颊都是湿润的,唐时抬起手来,便将一点雨滴接住了,手掌心也是一片温和的湿意。
  他抬眼望去,这周围困锁住他的重重烟雨,忽然之间便向着周围退开去,只是一直没有消失。
  唐时的眼前,立刻是江南图景了。
  他站在青石板铺成的小巷路面上,人们走得多的地方是微微凹陷着的,一片青石古旧的颜色,可是两边常年少人践踏的地方,便生满了青苔,唐时抬眼望,两边是低矮的黑白矮檐的建筑,有雨滴落下来。
  唐时感觉不到自己身上有任何的灵力存在,他只是那样一想,却已经出现在了巷子口,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这样的场景很熟悉。可是到底熟悉在哪里,又根本不清楚……
  一切便这样模糊着,有了一种说不出的心悸感。
  巷子口前面是一条冷清的大街,到处是一片盎然的古意,青柳在河岸边,那柳条垂落到潺潺流淌的河水里,河水里还有河灯,前面的石桥下停泊着一只乌篷小船,唐时便从这临水的街上,一步步走向远处的那石桥。
  还没走到桥上,便瞧见了那桥的名字——二十四桥。
  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这给桥起名的人倒是怪了,二十四桥是二十四桥,却不是这“二十四桥”。
  唐时弯唇一笑,只觉得这汤涯的灵术奇怪到了极点,这应该是幻境吧?只是现在还没出现什么杀伤力而已。
  他一步踏到了台阶上,从桥的这一头缓缓地走上去,隐隐约约的箫声竟然真的起来了,似真似幻便在唐时的耳边。
  他一步顿住,那一身画裳却已经不知道何时变成了普通的青袍。唐时举起自己的袖子看了看,又想要循声望去,却觉得四面八方都是声音,一会儿又觉得这声音来处不可寻。
  无处寻觅的箫声,从一开始的淡然似云天,竟然声声呜咽了起来。
  烟雨江南,于是跟着一片悲戚。
  唐时听着这样的声音,拾级而上,忽然便看到自己的对面的桥下,出现了一顶青色的油纸伞。
  唐时便站在了桥的这一头,没走了。
  来人打着一把伞,似乎要将这缭绕的烟雨遮去了,只是烟雨撩人,如那吹面不寒的杨柳风,沾衣欲湿的杏花雨,哪里能够凭借一把伞就全部遮了呢?
  唐时一时觉得这人太傻,那月白僧袍隐隐有些湿润的痕迹,那人的脸完全被低垂着的青伞遮挡住,只能约略地看见一点形状优美的下颌,还有那胸前的长长挂珠。檀香的味道,忽然就近了……
  眼看着那人要从自己的身边走过去,唐时却忽然一步移到他面前来,闪身便到那人伞下,一把伞遮住两个人。
  唐时眯着眼,伸手去掐他脸,便道:“为何伤我?”
  那人没说话,一如既往地用那带着怜悯和慈悲的眼神看着他,而后垂下眼。
  二十四桥,没有明月夜,有这无数的江南烟雨,一把青色油纸伞,将两个人遮住了。
  唐时凑过去吻他,哪管这似真似幻,又觉得不过是幻境,怎么做也无所谓——只可惜,心魔依旧在。
  他不理,它照来。
  舌尖勾住他的舌,便按住了他的肩膀,吻了个彻底,唐时引勾他,而他却依旧是八风不动,云烟不染。
  “无聊……”
  便是连幻境也无聊的。
  这人在他的想法之中只不过是无聊,也没有什么出色的地方,说他天赋出众,那与唐时没什么关系,说他慈悲心肠兼济天下,也与唐时无关,说什么他好他仁善,关他唐时屁事——这人留给他的全部印象就是无聊,从头到尾的无聊。
  活着不为了自己,以己度天下却不曾有人能度他出苦难,又傻又无聊。
  对这样的人动心,一定是唐时脑抽了。
  唇分,他又回去将他的唇描了一遍,只是抬眸却见他一直看着自己,于是唐时抬手,将他双眼盖住,继续加深这个吻。
  苍白的,没有回应的,唐时的心早就是冷的了,他笑了一声,道:“汤涯这疯子,我若是出去了,总有一日要将此人大卸八块,方能消心头之恨。”
  此刻这人便是他心中最伤最痛处,却偏有这汤涯以“烟锁重楼”之术逼出他心魔,要让他堕入万劫不复之中。
  此人用心到底如何,现在还不得而知。
  唐时的手轻轻松开,于是退一步,让到一边去,那青色的伞从他头顶缓缓地掠过,那一袭月白僧袍便这样远了,随着远去的还有他捏着的一串手珠,佛香的味道,消弭在这淡淡的烟雨之中了。
  唐时站在这石桥之上,萧管声声,他却漠然无言。
  于是转身,从这石桥而下,便到了一片长堤之上。
  这分明是诗词之中的瘦西湖,长堤化雪,一座孤高楼阁立于水上,烟波浩渺。
  他知道这是一个幻境,可不知道这东西到底有什么作用。
  如果在那十八人的比试结束之前,唐时不能回去,兴许这个人战也就不用回去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空无一人的石桥,冷清的街道,横斜在桥下的乌篷船……
  又将目光转回去,湖面上的高楼。
  他走过去,便抬手将方才桥下那乌篷船画来,落在水面上,而后上船,不多时便顺水流飘到了湖中央。
  那高楼之下。
  开尼玛的玩笑啊……
  唐时扯着唇角一笑,他曾想着映月井,望江楼,现在这里竟然真他妈出现了一座望江楼。他忽然觉得自己简直是屌神。
  这个词忽然像是触动了什么,唐时脑海之中闪过那无数看不懂的文字,依旧是晦涩难懂的。
  映月井望江楼,都是他原来那个世界之中的东西,那映月井是不是有都还根本两说,望江楼的名气就大了,一切只因为那一联绝对。
  唐时只一闪身,便已经到了楼上去,却忽然觉得这楼不大对劲,只是哪里不对劲?
  他看向那高楼之上一副狂草对联。
  望江楼,望江流,望江楼上望江流,江楼千古,江流千古。
  唐时提笔,也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戾气,便这样抬手蘸墨。挥笔便是长长一划,一笔将这气势纵横、酣畅淋漓的狂草勾去!
  原本气势磅礴的对联,被唐时这一勾,忽然就像是破相了一般,唐时这一笔,像是纵贯天地的一剑,生生以这种简单粗暴的方式将这一切的气势破坏干净。
  杀机——
  便从唐时那果决的直直一笔上显露。
  一笔,从上到下,墨色不曾决断,在收尾处顺着手劲儿而散开,于是就有了一种锋芒毕露的味道。
  唐时看着这已经被自己破坏干净了的对联,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有一种畅快的感觉,大有“管你个傻逼多牛逼现在还不是被老子干成了二逼”的爽感。
  望江楼在这儿也就罢了,这里是瘦西湖,根本就是唐时想到哪里,这幻象便跟到哪里的。
  只是他到了楼前一望,便听到江流声声,声音不小——方才那清平的湖面,早已经消失了个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乃是大江奔涌,一直到落日的那头。
  ——果然还是他心中的幻境。
  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些压抑。
  唐时不愿再去想那么多,他只就地盘坐起来,这汤涯对自己没有恶意,只是不知道这幻境到底有什么作用。
  摘星之术,其实是一种上古秘术,星辰与人,存在着一些暗示。
  总有大能修士以星辰自比,并非没有道理。
  汤涯最后一个术法是摘星之术,便是命理推算之术。
  唐时虽不知道自己遇到的这一切到底预示着什么,可是总归与他命理有关。
  左右都是个幻境,乃是烟锁重楼和摘星之术的结合,唐时想着摘星之术太过枯涩,他恐怕无法解决,不如专心破去一个,一样可以脱出困境。
  早些回到独尊台,才能晋级。
  四方台会一甲子一次,这一次若是留了个遗憾,下一次大约他就没机会参加了。
  因为唐时相信,一甲子之后自己必定已经扬名大荒了。
  耐不住寂寞的人,不会甘于隐姓埋名默默修炼的。
  唐时闭上眼,便坐在了原地,而后使出那嫁衣之术,不过这一次却罕见地失败了。
  汤涯毕竟是渡劫期的修士,他使出来的幻境并不是唐时这金丹后期的修士能轻而易举地嫁接过去的。所以唐时无法用嫁衣之术接管他那烟锁重楼之术,也就无法窥破其中的奥妙,更不要说摘星之术了。
  对同等级的修士使用,这是无往而不利,可若是对更高等级的修士使用,便失去原有的效力了。
  唐时心经运转起来,终究还是决定使用最普通的方法了。
  幻境魔障无非从他心中起来,那么这一切从他心中灭掉便好了。
  可偏偏……此刻的唐时早不是以往那心境,如今一切修炼起来有一种说不出的烦躁。
  他莫名想起了当初离开小自在天的时候,他答应枯心禅师,说要度是非——当初想的是,他不想染上心魔,所以度了是非也当是度了自己。可事实上,他不曾度是非,而此刻有心魔,也让自己入苦海,所以无法静心。
  追根溯源,也不过是一个是非。也只有一个是非。
  唐时手指一动,那黑色的玉简便在他手中了。
  而后也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到了谁的注视,便抬眼看,他正盘坐在他面前,低眉敛目,似乎是坐在佛前,一脸谦恭的虔诚之色。
  唐时不知怎地便呕出一口鲜血来,“你既入魔,又何苦还要缠我?”
  他唐时修的不是魔道,是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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